吴鞠通(1758~1836)(崔成雨 绘)
作者简介
卜开初,男,1949 年生,中共党员,南京中医学院毕业,副主任中医师。现为江苏洪泽县人民医院中医科主任兼洪泽县中医学会秘书长。数十年如一日,刻苦攻读经史,博参各家学说,屡起沉疴大证,赢得病家信赖和称赞。在书刊上发表论文 40 余篇,参加国际学术交流 5 次,获奖 17 次。不但精于岐黄,还熟谙诗词格律。编著《声律大观》、《洪泽湖传奇》、《文学堂诗词选》等诗词文学著作多部。编著医学著作有《中医论文集》、《中医名医辞典》、《吴鞠通学说研究》、《淮阴中医》、《杏林轶事》等。被授予淮阴市“优秀知识分子”、淮安市“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
序言
吴瑭(1758~1836),字佩珩,号鞠通,江苏淮阴人。清温病学家,与叶天士、薛生白、王孟英合称“温病四大家”。其著作有《温病条辨》、《吴鞠通医案》、《医医病书》凡三种。其中《温病条辨》对常见温病的病因、症状、治法都条分缕析,清清楚楚,为温病学中之名著,凡业温病者无不奉为圭臬。《吴鞠通医案》是总结其一生的验案,包括内、外、妇、儿各科杂病,可见先生学问非止温病为擅长也。至于《医医病书》一书,本是应浙江胡沄先生所托,纠正时医之弊的文章,因胡沄曾被时医所误,感慨颇深之故。然实乃先生晚年亲自删定的一部论文集,议论十分精辟,历来为医家所珍视。本书初成于 1831 年。可惜的是,此书写成后,未曾刊行,只有手抄本。开始在吾淮流传,后传入浙江,被浙江名医何廉臣先生所珍藏。四明曹炳章先生,有识之士也,又从何廉臣先生处录得,并加以整理,于 1915 年由绍兴育新书局石印,收载于《曹氏医学丛书》中。从此,渐传于世,然仍流传不广。直到 1985 年,才经南京中医学院沈凤阁教授校正,由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根据手抄本为底本,参考曹氏的校注本,重新印刷,方得流传。江苏科技出版社孙连民先生赠余一本,余甚喜之,恒以得读此书为幸。今年,乃吴鞠通先生诞辰 250 周年,吾淮医界同仁有感于先生学术精湛,有功于世,举行全国性盛大纪念活动,并拟将其著作重新推而广之。众皆感于《医医病书》一书,流传较少,同仁嘱余予以点注,余遂不揣谫陋而为之。一为自学之心得,二为引玉之砖,三为初学者之参考。余自知学识浅薄,难当此任,然感吴鞠通先生乃吾淮之先贤,弘扬先生学术思想,余当仔肩有责,遂欣然承命。余料此书一出,海内识者必有以教我,至时幸甚矣。
卜开初识于文学堂
2007 年 5 月
吴鞠通与《医医病书》
吴鞠通,名瑭,字佩珩,鞠通乃其号也。后以号行,其字遂掩。历代多种书籍中凡言“吴瑭,字鞠通”者,如《中国医学人名志》、《简明中医辞典》、《江苏历代医人志》以及中医高等院校教科书等,皆误。清江苏淮阴人,谢观在《中国医学大辞典》中说:“清江苏清河县人。”生于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卒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享年 79 岁。
吴瑭初习儒,19 岁时,其父死于病魔,感于“父病不知医,尚复何颜立天地间”,乃发愤学医。23 岁,侄儿又死于温病,遂彻底弃儒习医。26 岁,求学至京师,值四库馆阁开,经人介绍参予检校《四库全书》,得阅吴又可《温疫论》,甚为其议论宏阔所动,又感其美中不足。乃遍读《内》、《难》、仲景书及晋唐以来诸家学说,学问大进。殆至读到叶天士之书时,方始大悟。在汪廷珍先生的帮助下,完成了温病学巨著《温病条辨》一书。嗣后,在多年实践中,收集所治各科验案,荟成《吴氏医案》。71 岁时,浙江会稽胡沄先生与之交,感于被时医补阴所误,嘱吴瑭作一针砭时医、俗医之书。吴瑭正感于前作《温病条辨》,未及内伤杂病,深以为憾,便欣然领命。74 岁书成,题曰《医医病书》。是书乃先生亲手所订,共七十二则,其目的是一补《温病条辨》之不足,一医流俗之病。
先生初娶鲍氏,生子廷莲,与先生门人侄嘉会参与编校《温病条辨》。鲍氏早卒,有孙二人:继祖、念祖。继室崔氏,生子廷芷、廷荃,婿周宗信,亦淮阴人,皆能传其术。后廷莲患病不治,先生忧郁成疾,于道光 16 年 2 月得衄血而卒。《医医病书》未曾刊行,经友人收藏,以手抄本得以保存传世。
题词
病人之病,赖医人之医。医人之病,层出不穷,将何以补偏救弊,捍卫民生哉?孔子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孟子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医人者,规矩也;病人者,所制之器也。今将修规矩以制器,作《医医病书》书名。第一个“医”字,是动词,作“医治”解;第二个“医”字是名词,即指“医生”;第三个“病”字,指“毛病、弊病”,不是人身上的疾病;第四个“书”字,即书之本意。串起来讲,即是“医治医生弊病的书”(整理者注:原书“词注”在原文后,整理时放在原文中间,并删除词注后的句号。下同。)。
道光辛卯公元 1831 年冬月吴鞠通名瑭,字佩珩,鞠通乃其号也,许多书籍中说“吴瑭,字鞠通者”,皆非。温病学家,清江苏淮阴人。此书作于 1831 年,时年 74 岁自题
【点注】
这是吴鞠通先生在晚年继《温病条辨》之后所作的一部论文集,共七十二篇。一是补《温病条辨》之不足,二是对某些理论的再认识。他在《题词》中,首先点出了撰写该书的动机。因为人生在世,难免生病,而人一旦生了病,必须有医生来治疗。医生在治疗过程中,会出现许多不足之处,则严重地影响着病人的治疗效果。这些不足之处,就是医生的“病”。那末,医生的“病”由谁来治疗呢?这部书就是为治医生的“病”而作。观其题词,寥寥数语,将本书的创作动机说得清清楚楚,真是古今第一部这样的书。
一、医非上智不能论
予我。通“余”年三十考先生生于 1758 年,三十岁当为 1787 年。先生十九岁丧父,二十三岁殒侄,乃发愤学医,六年后在京师得遇汪廷珍先生,正好是三十岁时,汪瑟庵名廷珍,字玉粲,清江苏淮安人。乾隆进士一甲二名榜眼,后官至礼部尚书、大学士,谥文端。以文通医,曾助吴鞠通考订《温病条辨》先生谓予曰:“医非神圣不能。”予始聆之,惊且疑,以为医何如是之难?医道何如是之深哉?今历四十余年据自序云,此书成于道光辛卯,即 1831 年,时当 74 岁,距三十岁而言,自然是四十余年,时时体验,事事追思,愈知医之难且深也。医虽小道,非真能格致诚正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言者不能。上而天时,五运六气即木运、火运、土运、金运、水运的合称。木、火、土、金、水在地为五行,五行之气运在天,故曰五运。六气,指风、寒、暑、湿、燥、火六种气候之错综,三元术数家以六十甲子配九宫,一百八十年一周始,第一甲子为上元,第二甲子为中元,第三甲子为下元,合称三元更递之变幻;中而人事,得失好恶之难齐;下而万物,百谷草木金石鸟兽水火之异宜。非真用格致之功者,能知其性味之真邪?及其读书之时,得少便足,偏好偏恶,狃于一家之言,入者主之,出者奴之语出韩愈《昌黎集》十一《原道》:“人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指自己崇信一种说法,必然会排斥另一种说法,信奉为主,排斥为奴。后来多指派别门户成见,喜读简便之书,畏历艰辛之境。至于临证之时,自是孟浪鲁莽者害事,自馁本指饥饿,引申为灰心丧气而畏葸害怕,胆怯,指胆小怕事者亦害事,所谓有所好乐恐惧忧患,皆不得其正。非真用诚正之功者,岂能端端的,究竟。指详细审察好恶、备全部,完全知道之意四时之气哉?
【点注】
医者,乃正学也。初起之时,皆帝王之所为,如神农始尝百草而知药性寒温,后人辑为《神农本草经》;黄帝与岐伯、雷公等群臣问对而成《内经》;伏羲定八卦、论阴阳,至周文王制《易经》,系统论述阴阳学说在社会上的应用。医学著作从中吸取了精华部分,将阴阳学说贯串于医学之中,用以解释人体的生理、病理、治则、方药等各个方面。故汪瑟庵先生将医学定为“神圣事业”。
吴鞠通先生在父亲和侄儿死于病魔的情况下,慨然弃举子业,发愤攻医游学至京师,得遇汪瑟庵先生。汪先生才华精绝,一时文坛以为首领,他精通诸子百家,对医学也有很深的造诣,与吴鞠通结为好友。见吴鞠通有志于医,鼓励和帮助吴鞠通完成了《温病条辨》的编著工作。
本篇重在阐述为医者,必须广读经书,极尽人事,博物广学,还要有一颗诚正之心。否则,不可能成为大医。
二、气运论
五运六气之理,天地运行自然之道。宋人疑为伪书者,盖未细心体验也。《内经》论气运诸篇,当与大《易》指《易经》,是专门讲阴阳八卦的书、《月令》《礼记》篇名。传为周公所作,实为秦汉间人抄合《吕氏春秋》十二月纪的首章,收入《礼记》,记述每年农历十二个月的时令、行政及相关事物参看。统言之,天地阴阳,一气构成天地间万物的基本物质。《庄子·知北游》:“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汉王充《论衡·齐世》:“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宋周敦颐曾提出气一元论之流行也;分言之,则有两仪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是指一切事物的阴阳两个方面、四时、五行、六气、七政又名七曜,指日、月、木星、火星、土星、金星、水星,八风八方之风。《吕氏春秋·有始》:“何为八风?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风,西方曰飓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相为流行,对待制化,以化生万物者也。在天原未伤人,在人之体气有偏,触其相克之气而病。如阳虚者,易伤湿、燥、寒之阴邪;阴虚者,易伤风、火、暑之阳邪也。精通气运之理,有先知之妙,时时体验其气之已至即季节已到,则相应气候也到,称已至。如春则气温,夏则气热、未至即季节已到,而相应气候未到,称未至。如春则尚冷,秋则尚热、太过即气至过强。如春日已热、秋日已寒是也、不及即气至过弱。如夏不甚热、冬不甚冷是也。何者为胜气指偏胜之气?何者为中气指相为表里,其气相通。如阳明、厥阴则互为中气?何者为化气指从母气之化。如秋燥之气,轻者为燥,重者为寒,化气为湿,复气为火?何者为复气指报复之气。如五运中每账偏胜,即有另一运以报复之,称为复气?再用有者求之,无者求之,微者责之,盛者责之之功,临证自有准的。
【点注】
自然者,大天地也。人生者,一小天地也。天人相应,息息相关,人之疾病,多与自然有关,故为医者,必知五运六气,天地运行之道,《内经》中有专篇论述,但许多学校里老师不教,学生不学,临床上又不研究,甚至视运气学说为唯心之论,故使后来中医只局限于可视性病因的诊断,以致效果降低。即如 1958 年,成都地区乙脑大流行,西医治疗效果不显,卫生部组织中医专家前往。经分析,认为该年火热太胜,订方白虎汤,用后疗效甚佳,救治了多少生命。第二年,北京、石家庄地区又发生乙脑大流行,因有上年成都的经验,使用白虎汤,疗效不显,又经中医专家分析,认为该年雨水较多,湿气偏胜,于是在白虎汤中加入苍术,马上疗效大增。若不知运气之变化,一味套用成方,或所谓验方,其效定差。故吴鞠通先生特别强调气运学说。
老子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首开道家之学,用阴阳学说解释万物。而中医学说却以阴阳为核心,这就是道法自然。中医时时刻刻都与自然有关,根据人的体质,结合自然界的运气学说,在临床上可大大提高疗效。
三、医不明六气论
风、火、暑、湿、燥、寒六淫之病,唐宋以后,皆未分晰清楚。如以伤寒法治温病,又以温病法治燥证。且自唐以后,皆不识燥证,略而不讲。只有沈目南字明宗,清嘉兴人。著有《伤寒六经辨证治法》、《沈著金匮要略》先生,论燥之胜气,引经为证。与喻嘉言、叶天士之论燥,但指化气而言者,大不相同(予已详《温病条辨》中),其余概不之讲。甚至有云燥不为病者,谬之甚也。盖风为长养万物之用,在天为元指风、寒、暑、湿、燥、火六种气候,在正常情况下,称为六气。这里称在天为元,考元有善之意。《易·乾》:“元者,善之长也。”后因称善良的人为元。《春秋》高辛氏有才子八人曰八元。此即言风在天之气中本来是很善良的,不对人产生伤害。待到成为致病因素时,则失去了善良之性,称为六淫。六气、六淫,其内容虽同,而其义则别,尚为百病之长,岂燥属金为杀厉之气,反不为病乎?不过以《阴阳应象大论》中,但言冬伤于寒、春伤于风、夏伤于暑、秋伤于湿,故云尔也。岂未见《天元纪》、《六元正纪》诸篇,详言燥气之病乎?此乃读书不细之故也。
【点注】
风、寒、暑、湿、燥、火,在正常情况下名六气,当其成为致病因素时,则名为六淫。故本节题目言六气,而内容又言六淫。六淫之邪,致病各不相同,治法也不相同。先生特别提出燥邪致病之危害,并引用沈目南、喻嘉言、叶天士等前贤之论的不同。沈氏讲燥之本气,喻、叶二氏讲燥之化气,指出燥邪之为病,在《内经》中早有论述,因不在一个章节里,而被后人忽视,皆因读书不细之故,而导致了医生对六气致病不明。
本篇观点明确,指出燥气致病,不可忽视。
四、医必备四时五行六气论
医不务四时五行六气之学,万不能医四时五行六气之病。唐以后之医,多为门户起见,欲天下病人,就其学术,并非以我之学术,救天下之疾苦。甚至某医内伤,某医外感,各由人定,医亦自夸。岂知内因、外因、不内外因,疑似甚多。病者果能认证,方书具在,何待求医?医学果可专门,就医者来,宜先择病,且儒理兼赅,非疡医可分业,况外证脉络,亦内科可应通。各执一见,难号十全。试由天道论之,虽天有四时五行六气之全,以为生长化收藏而成长养万物之功,岂人力大于天力,但执一气,即能概知六气之全乎?唐以后,名医之法,可采择而不可宗,因各有所偏也。如李东垣李杲,字明之,号东垣先生,元真定人。后人称为李东垣偏于温和,有似乎春;窦真定窦材,宋绍兴年间真定人,故后人称窦真定。著有《扁鹊心书》偏于火攻,有似乎夏;刘河间刘完素,字守真,金河间人,故后人称刘河间偏于寒凉,有似乎秋;朱丹溪朱震亨,字彦修,元义乌丹溪人,当时人称丹溪翁,故后人称朱丹溪偏于补水,有似乎冬。学者能从众人之长,以《内经》、《难经》、仲景为主,知用法而不仅于用方,参考百家,出于至诚之心,如天道浑似太和之气宋张载用来形容阴阳二气对立统一的状态,即阴平阳秘,庶不背于道矣。
【点注】
吴鞠通先生指出,医生必具博学之才,方能应付错综复杂的病情变化,若一味执定书本上罗列的几种证型,某病套用某方,胶柱鼓瑟,则治病多误。因疾病受外界多种因素影响,病情千变万化,若执一见,效难十全。
先生认为,读古医书也要有所选择,在唐以前,尚无多少歧义,到唐以后,诸家学说蜂起,特别是金元时期,医学始有门户之分,各主一说,如刘河间眼中所见,多火热之病,故主寒凉;李东垣见战争中,饮食劳倦,内伤颇多,故主补脾;朱丹溪针对当时温补之风,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故主补阴。另外,张子和主攻下,窦材偏温补等,一是补当时之偏,同时也存在自己一见之偏。故吴先生提醒后人对各家学说,只可采摘参考,而不可宗旨效法。还是以《内》、《难》、仲景为主,兼参百家,方不致有偏。
五、三元气候不同医要随时变化论
三元术数家认为,六十年为一甲子,气运也随之一变,称为一元。第一甲子为上元,第二甲子为中元,第三甲子为下元。一百八十年后,再以此类推。上元如春之多温,中元如夏之多火,下元则如秋冬之多寒多燥。仲景生当建安下元甲子,故寒为多,人之死于伤寒者,十之八九,而作《伤寒论》。吴鞠通生于中元,故多火热,以致戊寅、癸丑,都中大疫,人多死于温病,而作《温病条辨》气候不同,亦犹四时之气候不同也。上元之名医,其用药必能合上元之气;中元之名医,其用药必能调中元之偏;下元之名医其用药必能矫下元之弊。三元一百八十年,人不能遍历,而四时则每年一周,医可借四时以测三元也。如初春去寒未远,才去重裘,仲春则著棉农,季春则换单衣。夏则絺绤絺,细葛布。绤,粗葛布。泛指凉爽的单衣;秋则由单夹而棉、而皮;冬则复用重裘矣。如仲景名医也,其作《伤寒论》,原为建安纪年下元甲子,伤寒颇多,不忍宗族之死、君亲之病而作也。后世不问何气为病,而以一伤寒之法,治四时之病,治者亦自觉不合,遂人各著一伤寒书,而悉以伤寒名书,试问置风、火、暑、湿、燥之五气于何地?“伤寒”二字,顾名思义,六气本不全也。予生于中元,戊寅年为嘉庆 23 年,即 1818 年、癸丑年为乾隆 58 年,即 1793 年,都中温疫大行,予著《温病条辨》,以正用伤寒法治温病之失。及至下元甲子以后,寒证颇多。辛巳年为道光元年,即 1821 年,燥疫大行,死者无算,予作霹雳散以救之。又补《燥金胜气论》一卷,附《温病条辨》后。近日每年多有燥金证,是予一人之身,历中元则多火证,至下元则多寒证、燥证,岂可执一家之书以医病哉!
【点注】
天地之气,六十年一转,这种说法由来已久,古代术数家都十分重视。历一百八十年后,重新循环。分上、中、下三元。上元如春,其气多温;中元如夏,其气多火;下元如秋冬,其气多寒。每个人虽不能遍历三元,但可借一年四季的变化来度测三元之气。所以历代名医的观点有各种不同,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同,气运不同。如果不能认识气运之变化,用药则没有效果。如“医圣”张仲景生于下元,故所见多寒,《伤寒论》由是而作矣。吴鞠通生于中元,其所见多火,再用治寒的方法,自然无效,必须另辟蹊径,创治温病之法,叶天士、薛生白等人才能认识这一点,吴鞠通的《温病条辨》方始成也。那些抱着仲景书不放,自命经方使者,对温病的治疗,是很不得力的,曾一度认为“离经叛道”的温病学家们,终于识得了温病,提出了新的治法,救了多少生命。既符合气运之变,又丰富了祖国医学内容。故为医者,不可执一家之言,必要遵循自然规律,广闻博学,治病方能中式。
六、体用论
体用体,物质也,用,功能也互根之理,医者不可不知。如肝与脾,阴脏也,而用则阳;胃与膀胱,阳腑也,而用则阴。如白芍、乌梅,生于阳而用则阴。盖乌梅得初春之气,三阳开泰《易经》中以十月为坤卦,六爻皆阴,乃纯阴之象。至十一月为复卦,一阳生于下。十二月为临卦,二阳生于下。至正月则为泰卦,三阳在下,其应为冬去春来,阴阳消长有吉亨之象。故以三阳开泰为岁首称颂语而开花;白芍生芽于亥月一年有十二个月,常用十二地支以配十二月。每年固定以十一月阳生之月为子月,正月为寅月,依此类推,亥月当为十月,遍历六阳之月十二地支中,以子丑寅卯辰巳前六支为阳,午未申酉戌亥后六支为阴。六阳之月当指十一月至次年四月,春尽而惑开花,其性能皆以收敛为用。半夏生于夏半,当归秋分开花,皆得阴气而生者也。半夏逐痰饮,而最补胃阳,当归行血中之阳气。推而广之,无不皆然。特举脏腑药味一二,以例其余,学者细心随处体验,其用无穷,皆实学也。学医可也,学儒亦可也。泰极必否,否极必泰泰、否,《易经》中两个卦名。上乾下坤为否,上坤下乾为泰。阴阳互相转化,当泰卦下乾三阳转到极点成三阴,上卦坤三阴转到极点成三阳时,正好相反成否卦,是谓泰极必否。同理,否卦到极点,则转成泰卦,是谓否极必泰。天地交而万物通则为泰,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则为否。损者多益,益者多损,其理必然,道在是矣。
【点注】
物质与功能的关系,本来是对应的,如日为阳,月为阴;火为阳,水为阴。阳则热,阴则寒。然世事有常有变,并非如此机械。以脏腑来说,肝脾皆阴脏,体阴而用阳;胃与膀胱皆为阳腑,而其用则阴。再以药物来说,也是如此。如白芍,从子月发芽,到巳月花落,遍历六个阳月,其性能却以收敛为阴。而半夏、当归皆得阴气而生,但其用皆阳。半夏补胃阳,当归行血中之阳。不明白这些道理,怎么能应付无穷之用。世间之物,何止千万,不穷究其理,学识从何而来?学医者,学儒者,其理皆相通也。
七、五脏六腑体用治法论
今人概言用补虚,不知五脏六腑,亦各有补法。即一脏一腑之中,又有体用相反之殊。脏属阴,其数五者,阴反用奇也。腑属阳,其数六,阳反用耦也。亦如乾之四德指元、亨、利、贞,坤之五行指仁、义、礼、智、信,阳用耦而阴其互也。故五脏六腑,体阴者用必阳,体阳者用必阴。
肝为足厥阴,肝之体主入,本阴也;其用主出则阳也。补阴者,补其体也,如阿胶、萸肉、鳖甲、牡蛎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当归、郁金、降香、香附之类。
心为少阳之体,心之体主静,本阴也;其用主动,则阳也。补阴者,补其体也,如龟板、柏子仁、丹参、丹砂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人参、桂枝、茯神之类。
脾为足太阴,主安贞安,静也,贞,守也。指阴静之意,体本阴也;其用主运行,则阳也。补阴,补其体也,如桂圆、大枣、甘草、白术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陈皮、益智仁、白蔻仁、神曲之类。
肺为手太阴,主降,本阴也,其用主气,则阳也。补阴者,补其体也,如麦冬、沙参、五味子、百合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人参、茯苓、白术、白蔻皮之类。
肾为足少阴,主润下,主封藏,体本阴也;其用主布液,主卫气,则阳也。补阴者,补其体也,如鲍鱼、海参、地黄、玄参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肉桂、附子、硫磺、菟丝子之类。
六腑为阳,其用皆阴。盖胆为少阳,主开阳气之先,输转一身之阳气,体本阳也;其用主决断,主义,十一脏皆取决于胆,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川椒、吴萸、当归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青黛、龙胆草、胡黄连、芦荟之类。
胃为足阳明,主诸阳之会。《经》云:“阳明如市”,体本阳也;其用主纳,主下降,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茯苓、人参、半夏、苡仁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生地、玉竹、梨汁、藕汁之类。
大肠为手阳明,主传变运化,体本阳也;其用主纳小肠之糟粕而降浊,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薤白、杏仁、诃子、木香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芒硝、旋覆花、知母、猪苓之类。
小肠为手太阳,主受盛化物,体本阳也;其用主纳胃之水谷,分其水而传糟粕于大肠,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附子、灶中黄土、公丁香、荜菝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芦荟、黄连、黄芩、甘草之类。
三焦为手少阳,体本阳也,其用主引导阴阳,开通障塞,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川椒、吴萸、丁香、肉桂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滑石、木通、灯芯、寒水石之类。
膀胱为足太阳,体本阳也;其用则承气化,溲便注泻,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肉桂、附子、猪苓、茯苓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黄柏、川楝子、晚蚕沙、滑石之类。
凡补五脏之体者皆守药,补六腑之体者皆通药。盖脏者藏也,腑则通而不留者也。
【点注】
本节具体言五脏六腑之体用关系,各有阴阳不同,提纲挈领,一一表出,并将每一脏腑的补益方法及具体药物罗列眼前,补体者用何药,补用者用何药,各依阴阳不同,条分缕析,一丝不爽,使读者有所取法焉。从总体来看,凡补五脏之体者皆守药,补六腑之体者皆通药。脏者,藏也,守而不走;腑者,府也,走而不守之故也。
先生在本篇中,对各脏腑的补益之法说得十分明白,只要能使脏腑发挥功能,即是补益。何今人必以参、茸、地、药为补耶?或一闻某药有补益之功,不论对证与否,皆一概用之,究能取效否?
又观今时之人,动则皆曰体虚,恒需补之。一闻某药有补益作用,争相采购,趋之若鹜,并不分其证如何。即食物亦是如此,如闻甲鱼能补,则竭尽所能,以得一甲鱼为荣。宴席之中,也以甲鱼为贵,若古之上八珍一般,其价甚昂。他如冬虫夏草,更是凤毛麟角,其价飙升至数万,直不可思议矣。
八、药不能治病论
药之能治病者,止有制方制,制约,制服,制胜之义。制方即能克敌制胜的方药,如吸毒石一种能吸毒的石头之吸毒,雄鸡嘴之治蜈蚣毒之类,所谓禽之制在气也。时下所用汤丸等方,皆和方和,平也,调和也。和方是指通过调和气血,而使脏腑功能恢复正常,达到治病的目的。与上所说的制方不同,制方者,针对病原,直接作用于病所,如酸中毒,以硷药解之;中火毒,以冰水沃之。而和方则是调和气血,平衡阴阳来达到治病的目的。正如《经云》:“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也,药物不能直行治病。或曰:药物既不能治病,汝医病能不用药乎?曰:药之走脏腑经络,拨动其气血,如官行文书,该管衙门,使该管衙门官吏,照牌理事。如脏腑以气为官者,则以血为吏;以血为官者,则以气为吏。药入某脏某腑,使其气血调和,令本脏之气血,自行去本脏之病。有两三脏并治者,如会稿然;以一脏为主者,如主稿然。若脏腑气血消漓消耗,离散。指极度衰弱之义,虽有妙药,该管官吏,不为奉行,不为核转查办,药其如之何哉?今人以药能治病,尚隔一层。
【点注】
本篇所论,是指药物治病的机理。说药不能治病,是说药不能直接作用于病所,只有少数药物,能起克敌制胜的作用,这些药物被称为制方。而绝大多数药物则是通过调整脏腑的气血功能,使脏腑气化恢复正常,达到祛除疾病的目的。吴先生并形象而又生动地举官府行文之例,督促有关部门办理业务,虽不十分贴切,但能使人明白其中的关系,便于理解。所谓深入浅出,非大手笔者,不能也。
九、看病须察兼证论
予前著《温病条辨》中,言外感交互合并,夹杂,有一千一百九十六条之多,见者必以为怪,惟深明《易》理者知之。要知一千一百九十六条,但指外感之自为交互而然,未及内伤也。若兼内伤,则靡可纪极靡,不。纪,经理。极,终点。即无法统计之义矣。如《伤寒论》中,酒客不可与桂枝汤;凡人大便旧微溏者,不可与栀子豉汤;疮家禁汗,亡血家禁汗,腹中有动气不可下之类,皆兼证之禁也。今人治病,一气且辨之不清,何况兼证。按兼证,有外感兼外感者,如燥金气运,虽在夏月,亦多腹胁疼痛、呕恶、气上阻胸等症,脉弦紧短涩,或泄泻不止,或竟大便十数日不通,烦躁不安,反口渴思凉,饮冷则腹愈痛,得温热药乃解。盖金克木之证,必用火克金五行相生相克,金能克木,是其所胜也。火能克金,也是其所胜也。然木能生火,火者,木之子也。火再克金,是子复母仇。及燥未尽解,忽加暑证。叶氏有秋后伏暑内发、新凉外加之明文。考暑证,热一气,湿一气,湿热交而成暑,又一气,已有三气,再加新凉燥气,是四气矣。万一病者,本有肝郁、疝瘕、动气、便血等证,所兼愈多,医者岂可不条分缕析而细察之哉?刑名家指掌管刑法的人定案,只举其罪名之至重者定之,故曰除轻罪不议。为医者异是异,不同。是,此也,近指代词,代刑法。指不同于此,即治病不同于论刑,一有遗漏,必有后患。如时文家指当时社会上写文章的人,作理搭题理,论点。根据一个论点,叙述有关的论据,不敢蹴空驾御蹴,踢,蹦。驾御,驾驶之义。原指不能离开地面而驾车,这里指不能离开各种论点去写文章,转指医生治病,必须面面俱到,治疗主证时,不可忽视兼有之证,以免留有后患,必须层层还到,方可全愈。而兼证,又当辨明何者为新病?何者为旧病?定法先治新病。仲景云,先治新病,谓旧病当后治也。即同为新病,亦有次第,如仲景《伤寒论》中,表急急当救表,里急急当救里是也。遗漏固不是,而缓急有先后,断不可不案通“按”。根据,考据也。
【点注】
先生强调,医生治病,不但要抓住主证,还要详察兼证。因为疾病的发生,是错综复杂的,指出单外感兼杂之证,就有 1196 条之多。如果加之内伤,那就根本无法统计。强调《伤寒论》中对兼杂证的重视,如酒客不可与桂枝汤,疮家不可发汗等,感叹今人往往连一气致病,都辨别不清,何况多气兼夹致病。并举暑证为例:暑者,热也,一气也;中必夹湿,二气也;先夏至日为病温,后夏至日为病暑,暑又是夏令独有之气,是三气也;如果再合并新凉燥气,是四气矣。四气夹杂致病,病情必复杂多变,治疗也必有许多顾忌。清热、除湿,孰多孰少,孰先孰后,皆须条分缕析,详细诊察之后,再定方案。医生治病与执法施刑不同。执法者,对罪犯多款项者,可以最重一项,其余不论,如既杀人,又偷窃者,只以杀人罪论,偷窃可不计也。而医生不可如此,见病人既有热邪,又有湿邪者,则必须兼顾,不可忽略其中之一。或本有旧病,又加新病者,当先治新病,然后再治旧病,不能忘其一也。是医者较其他各业尤难也。
十、答病家怕不怕论
病家,多有以怕不怕指病情可不可怕。也即病之轻重之义,病家不知病情深浅,常以此话问医为问,医者答之不易,非可以漫答随便回答也。胆大者,答以不怕,然小病必大,大病必危。虽不怕亦答以可怕,再三警戒,收其怠纵轻慢放纵,掉以轻心之念,而后可成功。胆小者,答以怕甚,则病家毫无主见,甚至一日延十数医,师巫杂进,不可救矣。有识见,有担当负责任之意,答以可救之理,但不可乱,而后可成功。时下医者,一概答以不怕。因都下风气,答以怕甚,则另延医矣。只为自己打算,不为人命打算,恶羞耻,讨厌在其为医者也。
【点注】
病家不知病情深浅,往往想从医生口中找答案,找安慰。吴先生告诫医者,不可以随便乱答。如说病轻不可怕,则病人会掉以轻心,小病也会酿成大病,甚至会有危险。如答以病重很可怕,则病家又会另请他医,则医生会失去病人,断了财源。因此,当时北京地区的医生不管什么病,都说不可怕,揽在手中治疗。这种只为自己打算,而对病人不负责任的行为是很令人讨厌的。
医以救人为己任,若能治者则治,不能治者则另请高明,转诊、会诊乃是常事。如力不能及,仍揽病人于手中,是害人也。不是图名,定是图利。
另有一种情况,即前医自知不能治之病,转给后医诊治。后医则极力贬低前医,或言识证不确,或言用药不当。更有甚者,见病可治,则言其幸亏早来,否则晚矣,而炫已之能。见病不可治者,则全归咎于前医,说何不早来,今良机已失,使病人抱恨于前医。是以医也不敢轻易转诊于他人,以免失名。
十一、用古方必求立方之故论
古方用意微奥精微,深奥,非若宋元以后之方,无大深意,徒滋流弊徒,空。空生弊端。如八味丸,专为摄少阴而设,专治肾虚转脬脬,膀胱。即指膀胱之系不顺而致的小便不利,故名肾气丸,非泛治水肿、臌胀也。今人不问证之寒热虚实,概以八味丸作汤,统治水肿、臌胀矣。痰饮门中,胸中有微饮,苓桂术甘汤主之,肾气丸亦主之。苓桂术甘汤所治之饮,外饮治脾也;肾气丸所治之饮,内饮治肾也。按肾虚水泛为痰,但嗽不咳,肾气丸主之。若外饮脾虚,不能代胃行津液,一以强卑监卑,低也。监,以上视下也。指脾土功能不足之土为要。土最恶湿,八味丸中之地、萸,酸甘化阴,愈化愈湿,岂非为贼立帜乎?如麻黄汤治太阳伤寒,葛根汤治阳明伤寒,小柴胡汤治少阳伤寒。今人不问何经,第一日便将羌、防、柴、葛三阳表药,一齐俱用,悖谬极矣。甚至暑温、湿热、秋燥之化气,无不以三阳表药治之。且有不问是何外感,只以一柴葛解肌汤了事,是何理解?如何能有效哉?辨之不胜辨,学者由此类推可也。且古方不可不信,不可信之太过,亦不能全信,须对证细参,斟酌尽善。
【点注】
本篇是说今人用古方,必须经过辨证,然后才可使用。不能不问青红皂白,一见某证,便套用成方。也不可不加辨证,用前人所谓效方。殊不知古今气运不同,人之患病也不可能完全相似,执定古方须对证者,自可应用,不对证者,则须加减或另用他方,总须对证而已。用古方治今病,犹拆旧屋盖新房也,须经大匠之手,刮垢磨光而后可也。
今之医家,多有图省事,少动脑者,用效方、验方者不少。还有协定处方,千篇一律,忽视辨证,故有效有不效。余之愚见,治病还当以辨证施治为妥。
十二、诊病以现证为主不可拘执古方论
诊病者,全在确识病情之寒热、虚实、燥润,再能精考药性,有是病,即用是药;无是病,即不用是药。有是病,虽险绝之药性格猛烈及有毒性的药亦敢用;无是病,虽平淡之品,亦不敢妄加。如是则用药断无不效之理。有现证虽同,而所以致病之由不同者,断不可执定古方,如阴吹一证,用猪膏发煎,取其气血俱润也,注谓肠胃俱槁干枯,故用纯润。予凡治阴吹者,皆与原方相反,无不神效。其一,面青唇白,舌白苔,不食,不便,脉两至,肠虽槁,而胃不槁,因重用半夏、桂枝、陈皮、枳实,使胃中之积饮下行大肠而愈。其一,泄泻腹痛,知肠亦不槁矣,盖寒湿为病,大用分利温腑阳而愈。其一,少腹久痛而致阴吹,脉弦紧而涩,窃思如男子小肠气然,因大用温通下焦而愈。皆非猪膏发煎之证,设使不能变通,则三证皆不愈矣。
【点注】
本篇仍然是强调辨证用药。有是证,用是药,无是证,绝不用是药。不能套用成方也。若辨证确当,即使是有毒之品,也照用不误,《经》所谓“有故无殒”是也。若无其证,虽平淡之药,也不可乱用。即今人喜服六味地黄丸,以为是有补益之功,余极力反对之。可惜的是,以余一人之力,终难敌积重之势,令人慨叹不已。更有甚者,不加辨证,长期服用某药,以致偾事,回过头来,反怪某药有毒,龙胆泻肝丸,即是一证。以致良方湮没,殊为可惜。虽有几位名家为之呼吁,怎奈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十三、不读古书论
今人不读古书,安于满足小就,得少便足,囿局限于见闻,爱简便,畏繁重,喜浅近,惧深奥,大病也。《神农本经》、《灵枢》、《素问》、《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易经》、《诗经》、《周礼》、《礼记》,断不可不读者也。近人所读者,《陶氏六书》指明代陶华所著的《伤寒琐言》、《伤寒家秘的本》、《伤寒杀车捶法》、《伤寒一提金》、《伤寒截江网》、《伤寒明理续论》六种书,《寿世保元》明龚廷贤著,李士材“三书”指明李士材所著的《诊家正眼》、《本草通玄》、《病机沙篆》三种书,汪讱庵《本草备要》、《医方集解》,吴又可《温疫论》,《景岳全书》明张介宾著等类。甚至仅读《药性赋》、《汤头歌》,便欲行医。近代叶天士医案,精者多而粗者少,远胜陶氏等书,南方人多喜读之,无奈不得要领,但袭皮毛,名为叶派。但叶氏之书,本不易读。盖其书用古最多,读者不知其来路,未易领会其用意,而又搜罗散佚,集于门人之手,往往有前无后,有中间而无前后,碎金片玉,不能全备,非真有天分天资。指有杰出的智慧和才能人功者,不能读也。且不读《内经》、《金匮》等古书,不知其妙,不能用也。
【点注】
本篇强调医生必须要多读书,而且要读好书。列举了中医的许多经典著作,还有虽不是医书,但是文化的经书,也不可不读。因为学医必须学文,只有具备了高深的文化,才能通晓医学之精华。仅读一些浅显的书,永远不能成为大医。特别是陶氏六书,其理浅,条理乱,误人多端,最不可读。历代有多位医家作过批评。无奈有些人图其浅显,不需多动脑筋,胡乱掌握一些知识,便自以为通医,是害人也。
先生特别推崇叶天士之学识,但叶氏之书不易学,一要天资高,二要下功夫,方能得其奥妙。
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强调:要想成为大医,必须要读很多的书。如《素问》、《甲乙经》、《黄帝针经》、《明堂流注》、《本草》、《药对》,以及张仲景、王叔和等医家之书,还要妙解阴阳、禄命、相法、灼龟、五兆、《周易》、六壬等,又须涉猎五经、三史、诸子百家。认为不读五经,不知有仁义之道;不读三史,不知有古今之事;不读诸子,睹事则不能默而识之;不读佛经,则不知有慈悲喜舍之德;不读《庄》《老》,不能认真体运,则吉凶拘忌,触途而生。可见,古今名医,谁不是读书五车,满腹经纶!
十四、好博不务精论
满眼书笈,各家议论,万有不齐,胸中毫无要领,好博而性不专,学人大病最大的不足。医家之书亦不少,而要紧之书,止有《内经》、《灵枢经》、《难经》、《玉函经》(内三种,《伤寒论》存,《金匮要略》存,《卒病论》亡),至叶氏《临证指南》,博而能精,其间有偶有不精者,不过如不识燥证,误用桑白皮之类。张隐庵《本草崇原》,能识其所以然之故也。若予著《温病条辨》,拟补古来一切外感之不足者也。他如《东垣十书》、《丹溪心法》、《河间三书》,可参考而不可专读者也,盖皆有倚于一偏之弊焉。至陶氏《六书》,则坏道之尤最甚者,直不必阅。其他不及枚举,盖皆不识六气之全,但可参考而已。
【点注】
先生指出,读书要有选择,且要精读。有必读之书,如《内经》、《难经》、《玉函经》;有可读之书,如《临证指南》、《本草崇原》、《东垣十书》、《河间三书》、《丹溪心法》;有不可读之书,如陶氏《六书》。先生此论,确有见地。凡习医者,无不以《内经》、《难经》、《玉函经》为正宗必读之书,而唐宋以后诸家学说,可资参考。四大家之书,皆有一偏之论。至于陶氏《六书》,具体内容见前,确实不是好书,有识见人读之,方不致有大害,若无识见人读之,贻害无穷矣。虽曰开卷有益,可不慎乎!
十五、果达艺三者缺一不可论
昔者孔子称子路之果果敢,果断、子贡之达通晓,明白、冉子之艺才能,技艺,盖各举其所长而称之。要知果者,不可不达、不艺;达者,不可不果、不艺;艺者,不可不果、不达。设使果者不达,不艺,岂非一鲁莽之夫,何事不坏?岂能从政?设使达者不艺,虽知其事,亦未见其能了事完成事业也;达者不果,徒达而已矣。艺者不果,亦犹达之不果也;艺者不达,艺于何加?予故谓非果、达、艺三者兼全,不可以从政,医者亦然。
【点注】
先生认为,士之立业,必果、达、艺三者俱全。若单果而不达不艺,则为一莽之夫;若单达而不果不艺,虽能明白事理,但终不能完成事业;若艺而不果不达者,则艺无所加也。故不管从政,还是从医,都要果达艺兼全方可。
此篇议论,古来少有,是说人每做一件事,都要有勇有谋。医生乃人之司命,较其它技艺尤难,若无学识者,绝不可为,动则害人之性命。若虽有学说,而不能果断者,也徒有虚名而已。当病情危笃之时,不敢放胆用药,也只能束手待毙也。凡从政的人,需要果达艺三者俱备,学医的人又何尝不是呢。
十六、见理真切不恤人言论
下愚之人没有文化且又头脑笨拙之人,不恤忧虑,顾惜人言,使下愚而恤人言,其奸盗不敢行矣,上智之人既有高深文化且又头脑聪明之人,不恤人言,使上智而恤人言,其天德王道亦不可行矣。未曾学问思辨,而骤欲笃行者,孟浪人也。既能学问思辨,而恤人言,不能笃行者,乃见义不为,无勇也。儒与医皆然。
【点注】
先生认为,只要见理真切,可以不轻听人言。如果没有文化的人,轻听人言,连奸盗也不敢作矣。如果是一个有高深文化的人轻听人言,那么,连天德王道也不可行。没有真才实学,见理又不真切,还坚持自己的观点,那只是孟浪之人。如果有学问,又见理真切,但不能专一行事,那只是无勇之人。学儒者,学医者,皆是如此。观《寓意草》喻氏治黄长仁一案,若非喻氏明眼之人,岂不坐观一条人命被丧。医者,难也。
十七、治内伤须祝由论
按“祝由古之迷信以符咒治病的一种方法。唐太医署有咒禁科,明太医院有祝由科”二字,出自《素问》。祝,告也;由,病之所以出也。后世以巫家为祝由科,并列于十三科之中。《内经》谓“信巫不信医不治”,岂可列之医科哉?吾谓凡治内伤者,必先祝由。盖详告以病所由来,使病人知之而勿敢犯,又必细体变风变雅,曲察细心体察劳人思妇之隐情,婉言以开导之,庄言以惊觉之,危言以悚惧之,使之心悦诚服,而后可以奏效,予一生治病得力于此不少。有必不可治之病,如单腹胀、木乘土、干血劳、噎食、反胃、癫狂之类,不可枚举。叶氏案中谓,无情之草木,不能治有情之病,亦此义也。俗语云:有四等难治之人,老僧、寡妇、室女、童男是也;有四等难治之病,酒、色、财、气是也。难治之人,难治之病,须凭三寸不烂之舌以治之。此救人之苦心,敢以质之同志与同道商榷。
【点注】
祝由科带有迷信色彩,后被巫所采用。《内经》是讲辩证法的,与迷信不相容,故曰“信巫不信医,不治也。”先生将古之迷信治法的祝由科赋予新的内涵,让病人尽情说出患病之由,然后分析其病理,告之以危害,再详细解释安慰,使病人消除思想顾虑,以有利于疾病的恢复。这实际上是心理疗法,但确实是医生的一片苦心。
可惜的是,现在科学如此发达,还有人信巫,他们将祝由神化,愚弄病人,谋求钱财,视医学如不见,真不可理喻也。吴氏此论,当细读之。
十八、治内伤必须辨明阴阳三焦论
今人治内伤,用六味、八味者遍天下,皆误听丹溪“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谬论。用补中益气汤者十之二三,误用东垣重木轻德之计重方轻用之意,而又不察伤阴伤阳,惟自己好尚,专门师传之是只认为师传是对的。从古称诵读劳阳,谋虑伤阴,如作文、办案、持筹握算、运筹帷幄者,皆劳阴也。如诵读歌唱与一切力作汗出过多者,皆劳阳也。如外感燥、湿、寒三者阴邪,皆伤人之阳气者也;如风、火、暑三者阳邪,皆伤人之阴者也。然间亦有应补阳者,如产后、老年,大抵多阴不足,间亦有阳不足者。又必究其上中下三焦所损何处?补上焦以清华空灵为要;补中焦以脾胃之体用各适其性,两不相忤违背,抵触为要;补下焦之阴,以收藏纳缩为要,补下焦之阳,以流动充满为要。予于《温病条辨》,拙作议补下焦,峙立三法:以专翕膏,补下焦之阴也;奇经丸,补下焦之阳也;天根月窟膏,阴阳两补,使之交纽者也。补上焦如鉴镜子之空,补中焦如衡秤之平,补下焦如水之注。
【点注】
先生指出,凡治内伤,必须辨明阴阳和三焦。丹溪生当金元时期,当时因战乱,烦劳过度者较多,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后人不细心体察,乱用一气,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流弊。用东垣之法又不分阴阳,补益不知从何入手。提出了补益大法,凡补上焦,用清华空灵,轻清之品;补中焦要各适其性,即脾宜升宜健,胃宜降宜和;补下焦要收藏纳缩,多用守而不走之品,滋腻温补或血肉有情之品。同时还注意补上焦如鉴之空,轻清流动之品;补中焦如衡之平,升降得宜;补下焦如水之注,沉极于底。
吴先生在本篇中批评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确有见地。因每个人所处历史时代不同,所见之病,也各有异。朱丹溪之论,当时是对的,后人时过境迁,仍抱着此论到处应用,则难免出错。先生批评朱丹溪,犹陈修园批评张景岳、赵献可一般。学者当细心体察之。
十九、三因皆以胃气为要论
人之十二经,皆取决于胆语出《素问·六节藏象论》,因胆主甲木,为五运六气之首,胆气升,则十一脏之气皆升。故取决于胆,就是求其至也,皆归始春之意,皆听命于心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故脏腑皆听命于心也,而皆受养于胃胃为水谷之海,脏腑皆赖其滋养也。《内经》谓:胃为十二经之海。又谓:十二经皆禀气于胃。秦越人著《难经》,一则曰:以胃为主,再则曰:以胃气为主。盖有胃气者生,无胃气者死。予之所以恶人之一以六味补虚,恶丹溪说:“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立数地黄丸,如麦味地黄丸,知柏地黄龙之类者,因黄柏燥湿而泻相火,知母泻阳明独胜之热,可暂用而不可久服。久服胃气必伤,必致不食也。试问人之后天,岂不食而仅服六味丸可活乎?《经》谓:凡甘皆补,凡苦皆泻。名曰补之,实则泻之。视仲景先师之建中,纯甘以补者,岂非贼盗之与仁人乎?即有真阴不足相火过甚之证,何不补以甘咸,如淡菜、海参、鲍鱼、龟板、乌鸡等类,甘多咸少,介属潜阳,血肉有精之品,又能收纳相火,水火既济,而必极苦泻之乎?夫麦味地黄丸酸甘化阴,在肺胃干燥之证,犹有用处,而美其名曰八仙长寿丹,使补阴而可长寿,古谓:人非阳气不生活。竟须改:人非阴气不生活矣。古人谓,阳不尽不死,阴不尽不仙。竟须改:阴不尽不死,阳不尽不仙矣。胃为阳明,《经》谓:阳明如市,诸阳之会也,能生诸阳者也。补虚重阳者,为护胃气而然也,即一切外感之邪,与不内外因之饮食伤,必须调和胃气,不致有失。
【点注】
先生指出:无论什么原因致病,皆以胃气为要。人之十二经,虽取决于胆,听命于心,但皆赖胃之滋养也。故曰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矣。若囿于丹溪之论,补阴而不补阳,且各种地黄丸中,都有苦寒之品,不适宜补益之用,更不适合长期服用。可见先生是很重视人生之阳气的。先生虽提出这种观点近二百年,批评那些盲目补益,不求真切的医生,可是近年来却愈演愈甚,说什么六味地黄丸是补益之药,于是,恶意宣传,滥用到不可收拾的程度。仲景、仲阳泉下有知,亦当痛心疾首矣。
二十、时医俗医病论
孔子谓: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时医多骄且吝,妄抬身分,重索谢资向病人多要钱。有索贿之意,竟有非三百金一日请不至者。此等盛气,苏州更甚。果真能起死回生,亦觉太过,盖病者不尽财翁财主。细按其学,甚属平平,用药以三分、五分、八分、一钱为率。候其真气复而病自退,攘为己功,稍重之证,即不能了,为自已打算则利,其如人命何?己以是谋生,人竟由是致死,清夜自思,于心安乎?俗医之病百出,予不忍言。即以一端而论,或谓之买卖,或谓之开医店,可耻之极,遑不及,无须问其它。且即以市道论,杀人以求利,有愧商贾远甚。
【点注】
先生十分同情病人,又十分鄙视那种草菅人命的俗医。指出医生中的不良风气,一是骄,读了几本医书,或抄来几张处方,就觉得了不起,自尊自贵,在病人面前耍架子,妄抬身分。二是吝,只知道贪得无厌地索贿,也不问病家是否有钱,都要满足自己的胃口,将医生治病当着做生意一般,简直连商贾都不如。近世以来,此风尤甚,俗谓之红包。红包之风,屡禁不止,医者之恶,莫过于此。若病人感其医之德,而主动谢医者,尚情有可原;如医主动索取者,则不可思议矣。有索红包不顾其贫穷者,有索红包不择其手段者,有索红包不分亲疏者,有索红包其胃口巨大者,皆非民之医,而实苍生之贼也。
二十一、名医病论
名医之病,首在门户之学,其次则以道自任之心太过,未免奴视庸俗,语言过于刚直,为众所不容;或临证之际,设有不对证之方,妄生议论者,则怒发冲冠,有不顾而唾唾弃之势;其或性情柔逊性格柔和谦逊者,不肯力争,宛转宛转者,展转、曲折之意。唐成玄英《庄子疏》:“宛转,变化也。”后人用为委婉随和之意隐忍克制忍耐之意,又误大事,做成庸医杀人。安得许多圣贤来学医哉?
【点注】
先生指出名医的不足之处,是自己有门户之见,先入为主,主寒者则排斥主热,主补者则排斥主攻。或认为自己有才,看不起那些庸俗之人,往往语言刚直,众不能容。见到临床上方不对证时,刚直之人,则批评唾弃,引起矛盾。如张子和在《寓意草》中记载了治黄长仁一案,看到他医处方错误,竟然要与人立生死文书,以便责有所归,虽为病人着想,已使他医无法忍受;柔逊之人,则宛转隐忍,委婉随和,又能贻误病情。如王充《论衡·福虚》中记载的楚惠王吞蛭一事,宁可自己受累,不使别人吃苦。那末,受害者肯定是病人,庸医杀人者是也。如此者,皆偏。最后,先生感叹道:怎么能有那么多圣贤来学医呢!认为医道之难,非一般人可为也。
据载,吴先生性格刚直,在京城行医之时,俗医、庸医不敢与其争锋,也曾导致许多诋毁之言。
二十二、论药不论病论
天下无不偏之药,亦无不偏之病,医者原以药之偏,矫矫正。即治疗意病之偏。如对证,毒药亦仙丹;不对证,谷食皆毒药。无论病家医士,只当讲求病系何证?治当用何法?方当用何方?药当用何药?对准病情,寒热温凉,皆在所用,无好无恶,无不见效。若不论病之是非,而议药之可否,寒者畏其泄,热者畏其燥,医者纸上谈兵,胶柱鼓瑟,病者以耳为目,恶直好谀讨厌梗直的话,喜听阿谀之言,吾不知其可也。
【点注】
先生指出,药是用来治病的,不存在什么药好与不好的问题,只要对证就行。有些病人喜欢用所谓好药,医生就顺其之心说些好话,这里面有“术”的成分,吴先生认为这种做法不可取。但医者有不善言辞者,虽用药的当确切,而病人不能接受,反生怨言,是医者也难矣。休说一般之医,即高明如华佗者,也不免受曹操猜忌,而枉送性命。故医者欲保其身,也难免讲一些违心之言。
近世医界中,有不少异常现象,即某一种药,某名人说其好,大家都跟着盲目应用,不论对证与否,照用不论,结果出了差错,反怪药物不好,孰不知自己用法所偏而致。如龙胆泻肝丸,不但用途广泛,而且疗效甚佳,余尝用之于孕妇,亦未见其弊。而今之有人服其甚久而致“中毒”,遂将其扼杀,致使千百年名方,毁于一旦。虽有一些识者在呼吁,然仍未能挽其厄运,使名方尚在蒙冤受屈之中,殊为可惜。
二十三、医者有好用之药有畏用之药论
医者之于药也,不可有丝毫成见。有好喜欢用之药,必有不当用而用者,病人死于是此矣;有畏用之药,必有当用而不用者,病人又死于是矣。甚至自信自是,直以身徇通殉,修齐治平即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简称,以端详审好恶讨厌为主,孰谓医家不当如是耶?然非格物诚意,好恶莫端。呜呼!可惧哉!
【点注】
医生用药,不可有好恶之分,应以病情需要为据。若以自己的喜好来选药,必然有所失误。但是,有的是有意的,有的是无意的,如果不能格物诚意者,对好恶之情也不容易分出来,实在是很可怕的。
观医生用药,确有各人不同。有的是观点问题,如刘河间主寒凉,赵献可主温补,张子和主攻下,朱丹溪主养阴等。有的是习惯问题,如张景岳喜用熟地,傅青主喜用白芥子,秦正生喜用陈皮等。有的是擅长因素,如余师愚善用石膏,张锡纯善用黄芪,金希聪善用天南星等。他们应用起来,得心应手,皆有独到之处。不管哪种情况,只要用之确当,定会药到病除。若不当用而用之,是以医之好恶而害病者也。为医者,当慎之。
二十四、世医不知通补守补法论
世人皆以黄芪、地黄等呆笨者守而不走的滋腻之品为补,稍涉流动之品,便谓之消导。不知补五脏补以守,补六腑补以通,及补经络筋经亦补以通也,补九窍亦补以通,《周礼》谓:“滑以养窍”是也。补肌肉则有守有通,守补处所用者少,盖五脏为地气,其形小也;通补处所用者多,六腑与外廓体表为天气,其形大也。
【点注】
补法要分脏腑,补脏者宜守,补腑者宜通。因脏者,藏也,补以守;腑者,府也,以通为用,故通即补也。
考补益之风,由来已久,汉时多服五石散,晋唐时多服丹石,至死不悟。今世补风更甚,不管需不需要,唯补是务,各种补品,铺天盖地。虽精于医者,亦莫辨其孰真孰假,更何谈当与不当。商者只图其利,雇些见利忘义之人,巧舌如簧,活龙活现,民命何堪矣!
近世之人,生活安定,经济条件较高,安逸者多,体质偏差,故尚补者也多。一是食补,世传甲鱼大补(其实非也,余力辟之),曾闻一甲鱼卖至三千元一斤者。二是药补,世传冬虫夏草大补,于是乎,价格一路飙升,眼下数万一斤,尚不可得。人们争相购之,争相服之,其误者甚多。其他,服之不当者,不胜枚举。
二十五、补虚先去实论
虚损有应补者,先细察有无实证,碍手妨碍与否。如有实证碍手,必当先除其实。不然,虚未能补,而实证滋长矣。古谓:证有三虚一实者,先治其实,后治其虚,盖谓虚多实少,犹当先治其实证也。如浇灌嘉禾,必先薅除去除稂莠形似禾苗的杂草;抚恤灾民,必先屏除盗贼;屋坏当修,必先除其碎砖乱瓦积土陈灰,而后可以安线。此理甚明,举世何昧昧糊里糊涂耶?
【点注】
虚以补,有实者不宜,当先去实。若实不去,补之则滋其实。此乃治法之先后,全在医之辨别清楚,不能糊里糊涂地用药。若盲目补之,正未实而邪反甚矣。
先生此论,实有所指。世之医者,不分虚实,动手则补,比比皆是。有当补者也补,不当补者也补,沿习成风,牢不可破。余曾治一例老干部,患消渴、高血压、心脏病等多种疾病,前医不辨虚实,只知讨好上司,人参、鹿茸,一味蛮补,以致胃口呆滞,食不得下,病情日甚,不得已而改延余诊,见其苔黄黑厚腻,一如破絮,神情厌厌,其不可耐。余用佩兰、神曲、滑石之类,轻清流动,不久湿化,其苔如舌套而下一层,乃胃开食进,病有转机。若续补之,是不死于病而死于药矣。故补虚者,先去其实,真至理名言。
二十六、俗传虚不受补论
俗云:虚不受补。便束手无策,以为可告无愧。盖曰:非我之不会补,彼不受也。不知虚不受补之证有三:一者湿热盘居中焦,二者肝木横肝气亢盛,横逆犯胃穿土位,三者前医误用呆腻滋腻难以消化之品闭塞胃气、苦寒伤残胃阳等弊。湿热者,宣化其湿,即受补矣。肝木横者,宣肝络使不克土,即受补。误伤胃气者,先和胃气,即受补矣。盖和胃有阴阳之别、寒热之分,胃阳受伤和以橘、半之类,胃阴受伤和以鲜果汁甘凉药品之类。随证类推,惟胃气绝者不受补,则不可救矣。
【点注】
补法在明白了无实证之时,还要注意有虚不受补之说,可能会出现三种情况:一有湿热,当化其湿,湿者实也;二是肝横,当调肝,也是实也;三因药滋腻呆胃,仍为实也。唯苦寒伤胃之阳,乃虚也。待和其胃气之后,再行补法。
湿热阻滞,其根在湿,湿化则热无所依,是以化湿为主。肝木克土,当视其孰甚,若肝气亢盛,胃气未伤,只抑其肝,调其气可也;若胃已伤,非但调肝,还要和胃,否则,胃不受其补,也是徒然。故调肝和胃,二者兼行。若滋腻之品碍胃者,不可蛮补,必待腻化方可言补,轻清之品,清化可也。
二十七、阳大阴小论
泰卦坤上乾下谓之泰曰:“小往大来。”否卦乾上坤下谓之否曰:“大往小来。”阳大阴小指阳气包罗万象,而阴气则在阳气之中,不待辨矣,而人犹不知之。试观地球,阴也,地球之外皆阳也。地球较日轮尤小,试观日轮之在天也,不及天万分之一,则天之大为何如哉!天不如是之大,何能包罗万象,化生万物哉?人身一小天地,内景五脏为地,此外则天也。外形腹为阴,余皆阳也。阳不大断不能生,人身亦如天,不极大,不能包地而生万物也。是阳气本该大也,阴质本该小也。何云:“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凡见劳病,必与补阴,岂必使阳小阴大而后快于心哉?《经》谓:“劳者温之语出《素问·至真要大论》。指虚劳属气虚的,用甘温药物调养”。盖温者长养和煦之气,故能复其劳也,岂未之读耶?
【点注】
本篇进一步说明自然界阳气之大,是一切事物的主宰,所以能包罗万象,化生万物,阴气则包含在阳气之中。人身亦一小天地,同样是阳气统率阴气。为什么朱丹溪还要说“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呢?并认为朱氏之论不确。同时,又批评世上的一些医生,见到劳证,必予补阴,他们是违背了阳大阴小的规律。其实《内经》中早有论述,“劳者温之”,就是利用温养和煦之气,以复其劳。不知这个道理,都是没有好好读《内经》的缘故。
仲景深得《内经》之旨,凡用补法,皆注重温养,如建中、八味之类。无奈后人则失此旨,或重阴,或纯阴,不知阳乃生生之气,明说用补法,而实克伐之,是道之不明也。鞠通先生虽为温病学家,注重寒凉,而对内科杂病,也颇有心得,在《吴鞠通医案》中,处处可见。即此处议论,也足见先生学识卓然不凡,非泛泛而谈之辈可比拟者。
二十八、阴常有余阳常不足论
前人指朱丹溪等人学说有“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创为补阴之说。不知阳本该大,阴本该小,前已论之。窃思阴苦有余,阳苦不足也。如一年之三百六十日,除去夜分日光不照之阴,一百八十日,昼分日光应照之阳,实不足一百八十日也。盖有风云雨雪之蔽,非阳数之较少乎?一也;再人身附地而生,去天远,去地近,湿系阴邪,二也;君子恒少,小人恒多,三也;古来治世恒少,乱世恒多,四也;在上位恒少,在下位恒多,五也。故历代圣人,未有不贵阳贱阴者,亦未有不扶阳抑阴者,更未有不尊君父而卑臣子者。阳畏其亢,藏者则吉。坤之初六指坤卦六爻的最初之爻,即最下面一爻。从下往上,第二爻称为六二,依次为六三、六四、六五、上六曰:履霜坚冰至语出《周易·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指好象在路上见到霜,当可预见坚冰之将至也。圣人示戒之早如此,概可知矣。
【点注】
本篇继续论述阴阳,并直言人身不但不是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而是阴常有余,阳常不足。以一年中日照为例,又以人世各种现象来说明都是阳少阴多,来佐证阴常有余,阳常不足的理论。最后,用卦象来解释事物的预见性,履霜者,不久坚冰将至矣。
先生在这里反复批评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并不是他对朱丹溪有什么成见,而是看到社会上乱用补阴之法,不得不在这里告诫人们,要以阳气为重,才是符合人之生理的正治之法。
在医史上,可以见到,朱丹溪之后,好多医家都已认识到他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一说不确,于是,一改补阴为补阳,张景岳、赵献可等为了纠正时弊,大倡温补之说,即是明证。当然,后人见他们矫枉过正,也对他们进行批评,如陈修园,专门写了《景岳新方砭》、《医贯砭》二书,指出了他们的不足之处。
二十九、虚劳论
虚劳一证,今人概用补阴。惑于“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自丹溪作俑语出《孟子·梁惠王》:“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作俑,本指制造殉葬的偶像,后谓创始为作俑,用于贬义,牢不可破,为害无穷,杀人无算,可胜慨哉!盖阳刚一错,立刻见祸;阴柔虽错,旬日月余,甚至数月之久,仍然拖延岁月。世人爱用阴药,一则易于藏拙掩盖其不足,不必费心;二则久于信任,兼图名利。不知阳药之错,即时可救;阴药错之既久,则不可为矣。盖阴柔小人,祸闇暗的异体字而深,人狎而玩。所谓虽有善者,亦无如是何矣。愚自谦词,我也按虚劳一证,阳虚者多,阴虚者少。人本附地而生,阴自有余,且人为倮虫语出《礼记·月令》:“其虫倮。”指身无羽毛鳞甲的动物。《大戴礼·易本命》:“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属土,赖火而生,阴多阳少。凡动作行为,皆伤中阳与卫阳也。惟热病之后,妇人产后,伤阴者多。房劳尚有伤阴、伤阳、伤八脉之辨。八脉受伤,补之犹以督脉之阳为主。盖阳能统阴,阴不统阳也。其他则伤阳居多,今人恣用补阴,爱用寒凉,伤阳者,更多而又多矣。古人云:“阳不尽不死。”又云:“人非阳气不生活。”试观卒中暴死之人,肌肉一毫不减,阴虽充满,无补于生。群殴重伤之人,肌肉浑身受损,苟非制命,无害于生。触类旁通,阴阳孰重?即遇应当补阴之证,须知仍为恋阳起见。析薪为生火也,添油为明灯也,娶妇为生子也。从来最善补虚者,莫如仲景。仲景谓:“大则为芤,弦则为减,芤则为虚,减则为寒。虚寒相搏,其名曰革。男子失精、亡血,女人半产、漏下。诸虚不足,小建中汤主之。”夫失精、亡血,半产、漏下,阴伤甚矣。仲景何不用冬、地、丹、萸而用建中乎?盖建中以调和营卫为扼要,全以补土为主。药止六味,而甘药居其四。俾病者开胃健食,欲其土旺生金,金复生水以生木,木生火,而火又生土,循环无己。其意盖不欲以药补虚,而使之脾胃健旺,以饮食补虚。此君子以人治人之道也,岂浅学所知哉!至东垣喜立门户,舍建中不用,而易之以补中益气,原从建中脱胎,矜才使气,究不若建中之冲和恬淡。故补中益气用处虽多,其中焦虚而下焦实者,犹不害事。若下焦一虚,祸殊不小。前人曾有监肾气之虑。建中妙在虽补气而营药实多,柱枝虽走卫,营中之卫药也。不似补中益气之升柴,纯然走卫矣。建中得阳卦多阴、阴卦多阳之妙,补中益气何足以语此。故建中可久服,补中益气断不可多服也。妇人虚劳门中之新绛旋覆花汤,血药居其一,气药居其二,仍以通阳为主,薯蓣丸阴阳平补,阳药居多。伤寒至脉结代,其虚已极,复脉汤中必用参、桂、姜、枣、甘草,大概可知矣。
【点注】
本篇从虚劳立论,批评一般医生喜用补阴之法,其原因是惑于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错误观点,这实在是因丹溪首开恶例,为害无穷。但是,为什么人们喜欢用补阴之法呢?因为阳药其性烈,如果用错了,马上会出现祸端;而阴药其性柔,即使用错了,短时间内看不出来。这样,一来可以掩盖自己的不足,二来时间越长,所图名利就越多。可是,他们不知道阳药用错了,即时可救,而阴药用错了,一时看不出来,时间长了则难以救治。就好像世间的小人一样,他们的祸害是很深的。
先生认为,虚劳之证,不是阴虚,而是阳虚偏多,从多种角度论述了人以阳气为生,并揭示了仲景小建中汤才是补虚劳的正治之法,丹溪之法绝不可用,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也只能暂用,不可久服。确是见道之言。
张景岳对补虚之法有独到见解,他在《景岳全书·新方八略》中指出:“凡气虚者,宜补其上,人参、黄芪之属是也。精虚者,宜补其下,熟地、枸杞之属是也。阳虚者,宜补而兼暖,桂、附、干姜之属是也。阴虚者,宜补而兼清,门冬、芍药、生地之属是也。……故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此论于补虚者,可资参考。
三十、吐血论
吐血一证,有内伤,有外感;有热证,有寒证;有气病,有血病。今人见血,非投凉,即滋阴。相习成风,南北一辙辙,车轮压出来的痕迹,引申为道路。一辙指一条道路,即一种方法。《经》云:“阳络伤则血上溢。”其伤络者岂尽阳邪哉?如君相二火君火,指心火。相火,指命门之火,而寄于肝、胆、三焦等脏腑。二火相互配合,以温养脏腑,推动功能活动司令主宰时令,与风温、温热三阳实火吐血,固属阳邪,自宜凉润,且用苦寒。若怒郁胁痛咳血,则属阴邪,非温络不可。痰饮震动肺络咳血,脉洪大者,宜用石膏、茯苓皮之类;脉弦细者,则用干姜炭、橘皮炭矣。若气不摄血,脉芤者,急急峻补阳气,如独参汤之类犹恐不及,岂可用寒凉与补阴哉?吐血之证,有吐血,有咳血,有呕血;有肺血,有胃血,有肝血,有肾血,有冲脉上冲之血,心血见者必死,宜分别治之。何者当温经?何者当补阳?何者当通络?何者当补络?何者当泻火?何者当滋水?何者当清金?各有条理,岂一犀角地黄汤可以了事哉?
【点注】
本篇从吐血一证来论述阴阳,指出吐血有许多原因,不可单一用凉药止血法,而应进行辨证论治。其治法,有温经、补阳、通络、补络、泻火、滋水、清金等不同,不能凭犀角地黄汤就算完事。
先生列举了多种吐血之证,只有三阳实火引起的吐血才可用凉润或苦寒之药,其它皆不可用,临床可不慎哉!
治吐血之法,唯有缪仲淳最得要领,他在《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中提出“吐血三要法”:即宜行血,不宜止血;宜补肝,不宜伐肝;宜降气,不宜降火。考其理论,是因血不循经络则外溢,行血使血循经,不止血而血自止;若止之则血凝,伴发它证矣。肝为藏血之脏,吐血者,乃肝失藏血之职,养肝则肝气平而血有所归,血得止矣;若伐其肝,肝虚不能藏血,血何由得止。又气有余便是火,火盛则络伤血溢,气降则火降,血随气行,自然而止;若降火必用寒凉,反伤胃气,胃气伤则脾不能统血,血愈不止矣。
三十一、便血论
便血一证,今人舍槐花、地榆、丹皮,别无他法。《金匮》明有近血语出《金匮要略·惊悸吐衄下血胸满瘀血病脉证并治》。指在排便时先有便血,其色多鲜红、远血出处同上。指先出粪便而后出血,其色多暗黑之分。先血后粪曰近血,乃大肠湿热,治以当归散;先粪后血曰远血,乃小肠寒湿,治以黄土汤。黄土汤中重用熟黄土以燥之,用术、附峻温之。即或先后难辨,总有色脉可凭,岂可概以凉润哉?更有粪之先后俱见血者,当从远血例治。
【点注】
本篇仍然以阴阳立论,指出便血一证,不可单用凉血一法,应按《金匮》近血远血辨证法进行论治。
《金匮》:“下血,先便后血,此远血也,黄土汤主之。下血,先血后便,此近血也,赤小豆当归散主之。”
考便血一证,有远血近血之分。远血者,出血部位在上消化道,血与粪便相混,血色黯紫如黑漆。近血来自下消化道,血便分开,或便外裹血,色多鲜红或黯红。正如《景岳全书》所言:“血在便前者,其来近,近者在广肠,或在肛门;血在便后者,其来远,远者或在小肠,或在于胃。”病原不同,治法当异,岂槐花、地榆、丹皮可统治哉?先生们批评甚当。
三十二、溺血论
溺血小便出血一证,今人概用导赤散,不知此证肝郁最多,当活肝络。其所以用当活肝络之故,《经》云:饮食入胃,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心主之,脾统之,肝藏之。由肝下注冲脉,肝郁则血淤滞,血瘀滞则失其常行之路,非吐血、咳血,即溺血矣。如不吐不溺,其胁必痛,皆宜活肝络为要,全在诊病时,问其曾有郁怒否?或肝经所行之道,曾有痛处否?其脉为弦甚,或微数,或竟不数,导赤法即不合。盖肝藏血,肝病则疏泄太过,由冲脉而注前阴。若女子崩证,亦多有因肝郁而得者,女子更以肝为先天也。予素治溺血,用新绛旋覆花汤合缪氏当指明缪仲淳。他提出治血三法,很有见地法苏子降气汤、虎杖散法,应手而效不一矣,敢以质之同志。
【点注】
本篇从尿血一证来论述其治法,不可通用导赤散,应当从肝辨证论治。因为肝主藏血,藏血功能失常,则血外溢。再则,气有余便是火,火盛则络伤血溢。其治必须降火,而降火又必先降气,降气者,治肝为主。
尿血一证,有血淋、尿血之分,临床上见血尿兼滴沥涩痛者为血淋,光见血尿而无痛者为尿血。《丹溪心法》:“尿血,痛者为淋,不痛者为尿血。”血淋者,属淋证范畴,尿血者,其部位在肾与膀胱。其主要病机是热伤脉络及脾肾不固。而热伤脉络又有实热和虚热之分;脾肾不固又有脾虚及肾虚之别。导赤散治热淋证可也,治其它则不可,故先生于此处提出,以示后人。
三十三、小便论
小便不通或淋,今人概用五苓、八正。不知有病在溺管者,有病在精管者。如病在精管,岂通膀恍之腑所能效哉?当通阴络;怒郁溺不通者,亦当通阴络。按小便不通,有肺病者,盖肺主天气肺主人一身之气,而肺居诸脏之上,有如天,故称,又肺为人身之橐钥古代冶炼鼓风用的器具,即风箱,此气一鼓,则周身之气运动,肺家有病,则周身之气呆钝。盖物之无肺不溺,当开肺痹。有小肠结者,当极苦以通火腑。更有极怒而大小便俱闭者,亦当极苦以通小肠,此乃胆病也。胆无出路,借小肠以为出路,小肠火腑,非苦不通也。
【点注】
本篇之论小便不通之证,不可一味通淋,要注意辨证。同时,肺乃周身气之所主,气行则水行,故当开肺气。如小便不通,面目浮肿,肝硬化腹水等证,用开宣肺气之法,较之单用利水之法,其效大矣。余每遇此证,皆在利水药中,加上宣通肺气之品。只有当小肠热结之时,才用苦寒之品以泻之。如胆病致小便不通者,也当通小肠,因胆无出路,借小肠以为通道也。其治疗之法,也不是五苓、八正所通行也。
三十四、大便论
大便不通一证,今人概以大黄下之。按肺与大肠相表里,开肺痹即所以开大肠之痹;有因感受燥金之气而塞闭者,非巴霜巴豆霜温下之不可;疝瘕大便闭者,亦用温下法,盖疝瘕即燥金之气所结而成者也。有燥气化火,或脏气本干燥者,则当用甘润法;有幽门血分不通者,则当用东垣通幽法;有痰饮津液不行大肠而使闭者,则当用杏仁、枳实合橘皮、半夏以通幽门气分,使津液下行法;怒极者当用芦荟、胡黄连、龙胆草之极苦通小肠法;惟阳明腑实,方用承气法。
【点注】
本篇提出便秘一证的辨治,有开肺法,有温下法,有甘润法,有通幽法,有苦下法,有承气法。只有在阳明腑实证时,才可用承气峻下之法,批评时医滥用大黄攻下,给病人带来不应有的痛苦。
考便秘一证,在宋之前,各有名称不同,《内经》称为“大便难”、“后不利”,《伤寒论》称为“不更衣”、“大便鞭”、“阳结”、“阴结”、“脾约”等。宋朱肱《类证活人书》,方始提出了“大便秘”之名,至清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才明确提出“便秘”之名。严用和《济生方》将本证分为五秘:“夫五秘者,风秘、气秘、湿秘、寒秘、热秘。”究其病机,《东垣十书》认为:“若饥饱失常,劳役过度,损伤胃气,及食辛热味厚之物,而助火邪,伏于血中,耗散真阴,津液亏少,故大便结燥。……又有老年气虚,津液不足而结燥者。”大黄虽有通腑泻便之功,但只可用于阳明腑实之证,且中病即止,绝不可将大黄作为泻便常用药。尤以老年人,更不可轻易使用。若见便秘之证,当精心辨证,审慎处之,方不致有误。
三十五、头痛头晕论
头痛一证,今人概用羌活、藁本、蔓荆子之通太阳者治之,以外绝无他法。不知有太阳头痛,有少阳头痛,有阳明头痛,此系外感。郁怒少阳偏头痛,此系内伤。厥阴头痛,阴虚头痛,阳虚头痛,胆移热于脑而成鼻渊,头亦痛,怒郁上冲满头痛,风袭太阳之络久头痛,各宜分别治之,稍不清楚,则不见效。若真头痛当属中风之类,一痛即死,无法可治,与真心痛同例。
头晕一证,阴虚者多,今人概认为风。即肝风内动,亦系阴虚之故,乃上盛者下必虚也,非外风也。有产妇头晕,治以补阴者;有痰饮头晕,治以半夏者;有水饮头晕,治以泽泻散者;有中虚头晕,治以实土治风法,用天麻者;有暑盛头晕,治以辛凉者;有过天君头晕,治以补心体者。《金匮》凡言冒,兼言眩冒者,皆头晕也,岂尽风哉?今人不但以头晕为风,且以天麻为风药,甚属可笑。按天麻为赤箭之根,气味甘平属土,形如芋魁,有游子十二枚周环之,以仿十二辰,应六气之司天。天麻如皇极皇帝居中,得气运之全,为补土之圣药。惟赤箭辛温属金,金能制风木耳。
【点注】
本篇指出头痛一证,要辨明是外感,还是内伤。外感者,有太阳、少阳、阳明之分;内伤者,有郁怒少阳,厥阴头痛,阴虚头痛,阳虚头痛等区别。若不辨别清楚,则治疗无效也。此种分法,始于《东垣十书》,后世多沿袭之。外感头痛,多因风寒、风热、风湿等邪客于三阳,循经上犯。因于风寒者,阻遏经脉,清窍失宣;因于风热者,邪壅络脉,清空失旷;因于风湿者,上蒙清阳,经脉阻滞。均可致络脉气血不畅,发为头痛。其治疗之法,分为散风与养血两个重要原则。正如《证治汇补》所说:“外感发者,散风而邪自去;内伤发者,养正而风自除。”
至于头晕一证,不可单认为风,有阴虚者,有痰饮者,有水饮者,有中虚者,有暑盛者,有血虚者等不同,不可一例治之。再说,有人认为天麻是治头晕的,殊不知天麻乃实土之品,只有在土虚而风盛之时的头晕可以用,并不是所有头晕者皆用天麻也。
头晕之因,诸说纷纭:一、主风。如《素问·至真要大论》:“诸风掉眩,皆属于肝。”二、主气虚。如《灵枢·口问篇》:“上气不足,……目为之眩。”三、主精虚。如《灵枢·海论篇》:“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四、主痰饮。如《金匮要略》:“心下有支饮,其人苦冒眩。”五、主风火。以刘河间为主。六、主痰。如《丹溪心法》:“无痰则不作眩。”七、主虚。如《景岳全书》:“余则曰无虚不能作眩。”八、主血虚。如《证治汇补》:“眩晕生于血虚也。”九、其它因素。如《证治汇补》:“然亦有因火、因痰、因暑、因湿者。”《临证指南医案》:“其证有夹痰、夹火、中虚、下虚。”然现代大都认为,眩晕分为肝阳、痰浊、肾虚、气血亏虚四大证。
三十六、经闭论
经闭一证,俗名干血劳,今人概用四物、八珍、当归养营之类。不然,则用三棱、莪术、大黄、桃仁,大攻大伐,以致不起者,不可胜数。《经》谓:二阳之病发心脾,男子不得隐曲隐忍难言之事,女子不月没有月经,即经闭之意。男子不得隐曲者,盖阳明主束筋骨而利机关,阳明虚则筋骨无以约束而机关不利矣。故《经》谓:诸痿独取阳明也。女子不月者,中焦受气,饮食入胃,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心主之,脾统之,肝藏之。由肝下注冲脉,冲脉满则月事以时下矣。阳明虚则饮食少,血无以生,月事从何而来?故调经先以胃气为要,次以调畅肝气为主,盖女子以肝为先天也。如肝胃无病,方责之下焦,或通或补,亦当视其病之虚实。
【点注】
本篇指出女子经闭之证,与心、脾、肝、胃、肾等脏腑有关,应当辨证治之,不可概用四物汤之类。尤其是攻伐之品,不可轻用,以免伤正。
先生学有根底,对经闭一证,完全宗《内经》之说,责之阳明。因阳明乃气血生化之源,源充则血脉旺盛。其次是厥阴,阳明之血,全赖厥阴为之调节。故调经先以胃气为要,次以调理肝气为主。
对经闭之证,祖国医学早有精确认识,如《素问·阴阳别论》:“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月。”先生在引用这段经文时,在“不得隐曲”前加“男子”二字,真是独具只眼,许多医家都解释为是女子心有不畅之事,而导致不月。但先生提出是指男子,是从下文“女子不月”四字中引申而出。因为二阳之病发心脾,本来是没有男女之别的,每个人都会有隐曲之事,在下文中直言女子不月,从语法逻辑上来讲,可以知道上文肯定是相对男子而言,才符合文义。否则,“女子”二字就来得突然。《内经》一书,经多人之手,历千余年,其文章结构十分严谨,其文采修辞也很突出,言简意赅,总在后人之善于阅读。先生文才高妙,方能悟得。后人读书者,皆当如此。
三十七、中风论
中风一病,古人有真中、类中之分。类中者,《灵枢》谓之痱《灵枢·热病》:“痱之为病也,身无痛者,四肢不收,智乱不甚,其言微,知可治。”痱,义同废。是一种中风之证中,本实先拨之证,外形必缓纵。虚在下焦血分者,多见于左;虚在中焦气分者,多见于右,亦有不尽然者,合之色脉、饮食起居,自无难辨。再见内风掀动之象,乃肾虚无以养肝,孤阳独上,有乙癸同源乙属木,属肝;癸属水,属肾。真阴衰而肾水涸,不能养肝,则有肝气肝阳肝风诸证;肾水充足,则各种肝病自除。因肝肾之关系最切,故曰乙癸同源治法。土虚肝侮,亦有内风掀动之象,盖土之与木也,一胜则一负,有实土制风法,建金制木法。若真中风之证,外形必拘挛,六淫之邪,无不可中。古以中风名者,六淫之邪,非风无以得入,盖风为百病之长也。讲六气不透彻,断不能识中风也。凡缓纵之虚证,宜以痱中之法治之;若拘挛之实证,除中脏不治外,当察其所感何气?所中何经?分别治之。仲景于中风门中,加“有痹证”三字,何也?痹证形与中风相似,先师恐学者误以痹症为中风也,故特提出曰:“有痹证”也。盖痹证即中风而未伤及脏腑者也。但以治痹证之法治之即愈,不必诛无过之脏腑也,今人概用攻风、攻痰之剂何哉?
【点注】
本篇论述中风证的辨治,首先指出中风有真中、类中之区别,类中多是肝肾不足引起,同时要注意培土以制肝。其次,是说中风证有与痹证合见者,需注意区别,但见痹证而未见伤及脏腑者,只需治痹,不可药过病所,以免伤及脏腑。
中风一证,是发生突然,起病急骤,古人形容如矢石之中的,若暴风之急速,故尔命名。《内经》中没有中风之病名,称为仆击、大厥、薄厥等,《伤寒论》中有中风之名,但与此处中风迥然不同,学者自当区别。
本病在唐宋以前,主要以外风学说为主,多从内虚邪中立论。如《灵枢》:“真气去,邪气独留。”《金匮要略》:“络脉空虚,贼邪不泻”等。宋以后,对病因的认识发生了较大转折,如张元素主热,说:“风本生于热,以热为本,以风为标。”刘河间主心火暴盛,说:“将息失宜,而心火暴盛,肾水虚衰,不能制之。”李东垣主正气虚,说:“人年逾四旬,气衰之际,或因忧喜愤怒伤其气者,多有此疾。”朱丹溪主痰热,说:“痰生热,热生风也。”王安道提出真中、类中之分,说:“因于风者,真中风也;因于火、因于气、因于湿者,类中风而非中风也。”张景岳认为本病与外风无关,提出“非风”之说,为“内伤积损”所致。叶天士方始明确以“内风”立论,说:“精血衰耗,水不涵木,……肝阳偏亢,内风时起。”又经过近代张山雷、张寿甫等名家的阐述,中风的病因病理进一步深化,并渐至完善。
三十八、外感总论
今人不明六气皆能为病,见外感皆曰伤寒,而悉以治伤寒之法治一切外感。不知伤寒由表及里,其来之渐,非至脏不死。《经》谓:伤寒者皆热病之类也,热虽甚不死。其两感指经络脏腑同病于寒者,必不免于死。盖两感者,一日太阳受之,即见少阴证也,少阴者脏也。《经》又谓:脏病者,半死半生也。若温热暑湿,过卫入营,肺主卫,心主营,入营则近于心胞矣。《经》谓:谵语、癫狂者死。肺也,心也,皆脏也,是温暑初起,即入脏矣。温伤太阴,太阴亦脏也。燥金克木,木系厥阴经,乃脏之尽头十四经之气血从肺经开始,到肝经结束,是谓一度。人一周夜五十度于身,至肝后再周而复始也。较之伤寒岂不速而又速哉?虽燥金亦有伤表之证,但伤里者多,以金性沉着之故。燥金入里,木病必克土,土病则呕吐、泄泻之证蜂起矣。《经》谓:燥极而泽。又谓:阳明之上,中见太阴。又谓:阳明从中治。盖谓此也。大抵经络受邪,入脏腑其来也渐缓慢之意;九窍受邪,入脏腑其来也顿迅速之意。渐之病,犹可截其前路,不使之进;顿之病,必须急护脏真,速度速,快也。度,图谋。快点想法使邪之退也之退也。
【点注】
本篇指出外感病只要不犯脏腑,是不会死的,若经络脏腑同病,则其证必危。告诫人们若经络为病,可迎而截之,若犯脏腑,则急需保护脏气。
先生是外感病专家,对外感传变了如指掌,医能如此,方可言治伤寒。观当今所谓“名医”“专家”,遍地皆是,广告满天,大言不惭地说能治各种疑难杂证,真令人不可思议,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能治感冒。因感冒传变迅速,稍有不慎,即可偾事。故曰:能治感冒者,方可称名医也。
三十九、溢饮水肿鼓胀论
溢饮、水肿、鼓胀,三者相似,而实大有区别。今人悉以五皮、五苓、八味从事,用八味者最多。不知八味摄少阴,柔多刚少,专为妇人转脬病证名。又名转胞。语出《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治》,指以脐下急痛为主证的小便不通而设,并非肿胀门中主方也。考古止有内饮用之,《金匮》治溢饮,主以大,小青龙,盖脉弦紧,主以小青龙之姜、桂;脉弦大兼热,则非大青龙之杏仁、石膏不可。《内经》于水肿、鼓胀,峙立三法:一曰开鬼门鬼门,鬼通魄,肺藏魄,魄门即汗孔,开鬼门即发汗法,二曰洁净府净府,膀胱,指通利小便法,三曰去陈菀《内经》原文是去菀陈莝。菀,郁也。意指去除水气之郁积如斩草一般。《金匮》有风水、皮水、石水、黄汗之分。又总论之曰:“腰以上肿当发汗,腰以下肿当利小便。”《素问》有“病始于上而盛于下者,先治其下,而后治其上”之明文,今人概不之讲,一以八味了事,人命其何堪哉?大抵溢饮必兼咳嗽,水肿色白,腹无青筋。鼓胀色赤,腹有青筋,纹如虫形似水蛭。水肿,《内经》所谓:“太阴所至,发为䐜胀语出《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浊气在上,则生䐜胀。”指肉胀起。”鼓胀,《内经》所谓:“厥阴所至,发为瞋胀”也。单腹胀,亦厥阴病,但与开郁,不必利水。予此论不过指出医者之病,略举大纲,未及尽言,学者可于古训求之。
【点注】
本篇指出《内经》和《金匮》对水肿、鼓胀的辨治。重申《内经》治水三法和《金匮》的辨治原则。
所谓治水三法,即《素问·汤液醪醴论》:“平治于权衡,去菀陈莝,微动四极,温衣,缪刺其处,以复其形,开鬼门,洁净府,精以时服。”开鬼门即发汗法,洁净府即利小便法,二者已无异义。去菀陈莝,历来争论较大。以前通行认为是:去,动词,去除之义;菀,是郁积之义;陈,形容词,陈旧之义;莝,杂草。意即去除堆积的陈草,在人体是说驱除郁积已久的水液废物。今有人提出应重新断句为:“去菀陈,莝微动,四极温衣”。其义为:微通癥,动通瘇,皆足水肿之义。莝,动词,义斩除,与去菀陈相对而言。“莝微动”应是“莝癥瘇”,意即去除郁积,消除水肿。此说较原意有新的见解,可参。
四十、午后发热论
午后身热,今人都以为阴虚,以大剂补阴,愈补愈剧,至死不悟。盖阴虚身热,原在午后。要知阴邪自旺于阴分,亦午后身热也。如伏暑、燥证、湿证、湿中生热、瘀血作烧、幼孩食积夜热之类,皆阴邪自旺于阴分,皆忌阴柔滋腻。大抵阴邪至午后、暮夜傍晚至夜间发热,五更必有微汗而解,此汗今人皆指为盗汗。若虚痨午后、暮夜发热,瘀血作烧,食积发烧,非由外感而来,必无汗而自解。再合之色脉、他证、舌苔、饮食、嗜好等处,自无难辨者矣。
【点注】
本篇对午后发热一证进行了剖析,指出不单是阴虚,还有暑、燥、湿、瘀、食等原因,必须详细辨别,不可一味补阴,害人不浅。
四十一、癥瘕论
今人治癥瘕腹内积块,固定不移者为癥,聚散不定者为瘕,概以三棱、莪术、归尾、红花攻瘀之汤药治之,断难尽效,攻之过急,且有癥瘕散为蛊之患。按癥瘕属金,坚刚牢固,深藏在下,非缓通脉络之丸药,朝夕渐磨不可。盖汤者荡也,其力甚猛,宜新病不宜久病,宜上中焦不宜下焦。延医者,见其十数剂无功,则以为医不能治而更医矣,功安在哉?丸者缓也,既不伤正气,渐磨痼疾,假以给予时日,三月、五月,甚至年余。予治癥瘕有三、五月即化者,有三、四年而后化者。若用汤药,何能候至三、四年乎?虽体强气壮之人,有攻之立效者,不可为常也。设散为蛊,责有攸归所归。《经》谓:“大积大聚,衰其大半而止。”其谨慎为何如哉!
【点注】
本篇指出癥瘕之证,不可一味攻瘀,必须耐以时日,且宜用丸药朝夕渐磨之,久而收功。更指出病家择医,必须有信心,不可见其无速效,便更医,此取祸之道也。
先生在治疗慢性病的过程中,多用丸药,短者三、四月,长者有三、四年者,而后收功,若不能坚持,何能取效。然而,医家能认证确凿,病家能笃信无疑乎?
对癥瘕的治法,《张氏医通》之论最为适用,他说:“初中末之三法,不可不讲也。初者,病邪初起,正气尚强,邪气尚浅,则任受攻;中者,受病渐久,邪气较深,正气较弱,任受且攻且补;末者,病根经久,邪气侵凌,正气消残,则任受补。盖积之为义,日积月累,匪朝伊夕,所以去之亦当有渐,太急则伤正气,正气伤则不能运化,而邪反固矣。”可资参考。
四十二、噎食论
噎食之为病,阴衰于下,阳结于上。有阴衰而累及阳结者,治在阴衰;有阳结而累及阴衰者,治在阴结。其得病之由,多由于怒郁日久,致令肝气横逆;或酒客中虚,土衰木旺。木乘脾土,非下泄,即嗳气。下泄久则阴衰,嗳气久则阳结。嗳气不解,久成噎食。木克胃土则气上阻胸,食不得下,此以降逆镇肝为要。其夹痰饮而阳结,则善呕反胃,此以通阳结补胃体为要。亦有肝郁致瘀血,亦有发瘕致瘀血,亦有误食铜物而致瘀血者,虽皆以化瘀为要,然肝郁则以条畅木气,兼之活络,肝逆则以降气镇肝,发瘕须以败梳日久之破梳菌,铜物须以荸荠汁,用各不同。若病在上脘,丝毫食物不下者,非吐不可。又有食膈,因食时受大惊大恐,停在上脘者,吐之,在中下脘者下之。云岐子九法即关格九方:柏子仁汤、人参散、既济丸、槟榔益气汤、木通二陈汤、导气清利汤,加味麻仁丸、皂角散、大承气汤。喻嘉言逐条批驳之,专以劫法、下法为主,未免纯用霸道,喻氏斥之诚是,然亦间有应用其法者,未可一概抹煞也。再如单方中之咸韭菜卤之治瘀血,牛乳之治胃燥,五汁饮之降胃阴,牛啭草牛食草而复吐出者,所谓啭噍(反刍)也。主治反胃、噎膈之治胃槁,虎肚丸之治胃体弱,狮子油之开锢结,且如活鹅血之老僧打坐,精气不得上潮泥丸道家以人体为小天地,各部分皆赋以神名,脑神称精根,字泥丸。后因称人头为泥丸宫而成舍利本指佛骨。此处指人体之精华,反化为顽白骨而结于胃脘。盖取鹅血纯阴,能化纯阳之顽结也。狗屎粟狗屎中未化之谷食、狗宝之以浊攻浊,而又能补土,此类不可胜纪,何今人非用枳、朴之伤残,即用六味之呆腻,余概不闻哉?
【点注】
本篇提出噎膈病的病因及治法,认为此病乃阴阳平衡失调,肝气横逆,土衰木旺所致。治以降逆镇肝,通阳补胃为主,结合辨证,庶可取效。不可妄用攻伐之品,以损伤胃气,或用呆腻滋补,亦属不当。
风、劳、鼓、膈,历来被称为古今四大难证,先生在文中提出治膈许多单方,一是民间经验,一是格物致知,或许有效,不可不知。如败梳、荸荠汁、咸韭菜卤、牛乳、牛啭草、活鹅血、狗屎粟等,各按需要,可以选用。
四十三、痿痹论
近医之病,见痿痹者皆云血虚,悉从丹溪之说,用六味阴柔等品,恣意补阴。古人谓:痿痹为躯壳病,有终身之累,无性命之忧。可见痿痹不死病也。若久用阴柔,与寒湿相搏,固结而不可解,其胃气必伤,土恶湿也,必溏泄不食而死,俗谓湿热归脾,若用阳药指温补之品补气,固住湿热,必成湿痰流注而死。《金匮》水气门中,“久不愈,必致痈脓”,即此义也。吾见屡矣多的意思,悲夫!
【点注】
本篇指出,痿痹之证不可用阴柔以补阴,亦不可用温阳固住湿热,应辨证治之。考痿痹者,乃风、寒、湿三气杂至而致,其中风胜者为行痹,治以祛风,寒胜者为痛痹,治以祛寒,湿胜者为着痹,治以化湿。绝不可用补阴之法,即使有阴伤之证,也只可暂用而不可久服,奈何非以丹溪之说而用六味矣!可见,名医也有一偏之见。
对痹证的治疗,李中梓之法颇佳,他在《医宗必读》中说:“治外者,散邪为急;治脏者,养正为先。治行痹者,散风为主,御寒利湿,仍不可废,大抵参以补血之剂,盖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也。治痛痹者,散寒为主,疏风燥湿仍不可缺,大抵参以补火之剂,非大辛大温,不能释其凝寒之害也。治着痹者,利湿为主,祛风解毒亦不可缺,大抵参以补脾补气之剂,盖土强可以渗湿,而气足自无顽痹也。”可资参考。
四十四、收汗法论
自汗不止,今人悉用黄芪、浮麦,其他法概不知之。按伤寒漏汗,治以桂枝加附子汤;中风自汗,治以桂枝汤;风温自汗,治以辛凉佐以苦甘,如桑叶、连翘之类;中暑自汗,治以白虎,狂汗意即脱汗不止,脉芤者,加以人参,亦有用生脉散处;阳虚自汗,轻则用人参、黄芪,重则用桂、附、甘、术;肺虚自汗,用沙参、麦冬、五味子、桑叶之类;心虚自汗,用秋小麦、人参、柏子仁、龟板之类,重则用龙骨牡蛎救逆汤。(按小麦备四时之气,种于秋而成于夏,故走心经。种于秋,得秋金收敛之气,初生之皮纯得秋金之气,以秋小麦洗净,药煎半熟后入小麦,则皮之味恒多,重在用皮收敛,亦取其成在夏而入心也。古时用法如此,今人皆用浮小麦。按浮小麦有二种:一则生时未曾结实,自己得气不足,焉能治人?一则入仓以后,湿热生虫,有病之物,又乌何,哪里可以治人之病哉?)阴虚不受阳纳之自汗,俗谓之盗汗,治以介属潜阳,大固肾气;湿家、燥家自汗,均以护阳为主;痰饮咳嗽自汗,即用发汗之麻黄,单用其根,以收太阳归缩之气。诸如此类,随证而施,可以类推。
【点注】
本篇论述治汗之法,针对不同情况,分别用不同的方法。特别提出浮小麦一物,认为止汗应用成熟小麦,而不是浮小麦。此论颇有见地。
今汗证颇多,动辄汗出者,无动而自汗者,夜寐汗湿其被者,天冷虽重裘衣身而手汗出如刚出水者,诸般不一,皆需分而治之。
四十五、幼科论
儿科三大证,急惊即急惊风。出《小儿药证直诀》、慢惊即慢惊风。出《小儿药证直诀》、疳疾古称疳。与痘、麻、惊合称“小儿四大证”是也。俗谓急惊者,即《内经》所谓:“少阴所至,为瘛疭也。”多得之风、火、暑三种阳邪,法宜辛凉清肺,兼走少阳之络。汗出过多,本脏自病,法宜补水配火而泻木。如神昏谵语,则兼清心胞。俗谓慢惊者,即《内经》所谓:“太阳所至,为痉”是也。多得之燥、湿、寒三种阴邪,为色青、腹痛、呕吐、泄泻等证。又有饮食内伤,皆宜温脾阳。疳疾多由于饮食伤脾,办有思乳、思母、肝郁而成者。法宜温宣中焦,兼以芳香开郁,亦有杀虫者。痉证从内发,瘾疹病名。出《素问·四时刺逆从论》。因内蕴湿热,复感风寒,郁于皮腠而发系温邪,皆忌发表,今人必与表药。治痘证必备四时之气,且前清后温,先泻后补,如制艺中之截搭题法居多。亦有纯系虚寒,始终用保元、异功者;亦有枭毒毒之甚者大热,始终用石膏、大黄者,断不可拘于一格。今人偏于寒凉攻下,急惊亦与发表,慢惊仍与凉药,疳证则恣用苦寒,民岂堪命哉?余详《温病条辨·解儿难》中。
【点注】
本篇对小儿疾病的辨治作了详细分析,虽然有因火热内郁而起,但还有其它因素,不可恣用苦寒。若过用苦寒,则与病证不合,与性命攸关。
四十六、用药分量论
用药分量,有宜多者,少则不效,如暑温、痹症、痰饮脉洪者,用石膏每至数斤、数十斤之多,是其常也。乙酉年当为 1825 年。先生时年 68 岁,予在绍兴治一友,久患误补之伏暑痰饮,发则大喘,每剂用石膏,必半斤、一斤之多,而后喘得稍减,连用七、八剂或十数剂而后喘定。迟数日又发,脉必洪大。期年一周年之间,用至一百七、八十斤之多,而后大愈,是其变也。药有宜少用者,万不可多用,如寒燥门中用蟾酥,瘀血门中之用皂矾。蟾酥犹可入丸药,皂矾只入外科、丹药,丸药中亦不能用。汤剂中用新绛纱,借染匠之巧法,皂矾在几微之间,稍多则染成玄青矣。纪晓岚先生《阅微草堂笔记》中云:“乾隆癸丑春夏间,京中多疫,以张景岳治法治之,十死八九;以吴又可治方治之,亦不甚验。有桐城一医当指余霖,字师愚,本江苏常州人,后迁居安徽桐城,以重剂石膏,治冯鸿胪星实即鸿胪寺卿冯星实之姬人,见者骇异,然呼吸将绝,应手辄痊。踵其法者,活人无算。有一剂用至八两,一人服之四斤者。虽刘守真之《原病式》,张子和之《儒门事亲》,专用寒凉,亦未敢至是,实自古所未闻矣。考喜用石膏者,莫过于缪仲淳,名希雍,天崇间天,天启,明熹宗朱由校年号;崇,崇祯,明思宗朱由检年号。即天启至崇祯年间人,与张景岳同时,而所传各别。本非中道标准之则,故王懋竑《白田集》有‘石膏论’一篇,力辨其非,不知何以取效如此?此亦五运六气适值是年,未可执为定例也。”按桐城医重用石膏治冯病,呼吸将绝,应手辄痊,踵其法者,活人无算。有一剂用至八两,一人服至四斤者,是何足奇。予治西人李姓布贾之热病,大热大渴,周身纯赤,一夜饮新汲凉水至二、三担之多,汗如雨下,谵语癫狂,势如燎原。予用石膏,每剂先用八两,渐加至一斤,早晚各服一剂。每剂煮成六碗,一时服一碗。间服紫雪丹、牛黄丸。紫雪丹共用至三两之多,牛黄丸共用至三十余粒之多。鏖战十数日之久,邪之大势方解,继清余邪,石膏每剂仍用四两,六、七帖之后,方能脉静身凉。他多类是,不能尽述,半载予医案中。盖药之多寡,视病之轻重也。又云,“刘守真、张子和,专用寒凉,亦未敢至是,实自古所未闻矣。”此乃未读古书之故耳。按张仲景《伤寒论》中之白虎汤用石膏本系半斤,别本有一斤者。即汪讱庵《医方集解》中白虎汤用石膏亦系半斤,金匮要略》中木防己汤石膏用鸡子大十二枚。或云汉朝戥量本小,照今时不过六二扣。汉时戥量即小,即汉时鸡子亦小于今乎?又云:“考古喜用石膏者,莫如缪仲淳,本非中道。”试问中道何以定哉?盖中无定体,病轻药重为不中,病重药轻办为不中;病浅药深为不中,病深药浅亦为不中;味厚气盛之药,多用为不中,味淡气薄之药,少用亦为不中。石膏质坚汁少,气薄味淡者也,古皆重用,何反以缪仲淳为本非中道也哉?“王懋竑《白田集》石膏论,力辨其非。”皆不知医者所论,何足为据?桐城医用秉辛凉金气、金水相生之石膏,以复太阴之金体,阳明之金用,制木火有余,火来克金之温病,救化源之绝,此所以取效如神,实系天经地义之定例,何云未可执为定例哉?近时苏州医用甘草必三、五分,余药皆五、七分,至一钱为重用,何病可治?此药用少之过。本京有某砂锅之名,用大刚大燥,皆系八两、十两,一剂有用至数十两者。幼科用归宗汤治痘证,十日以外,咬牙寒战,灰白塌陷者,仍用大黄、石膏至一、二斤之多,死而后已,此误用多之过也。
【点注】
本篇对用药量之多少,作了精辟论述,指出药之多寡,全在病之轻重而定,不可拘执。以石膏为例,虚寒证一点也不可用,而实热证时则可大量使用。他治例中有一剂用一斤之多,一年中用一百七八十斤者。批评纪晓岚少见多怪,说只有缪仲淳才敢用大剂石膏,其实,在汉代仲景书中已记载用大剂石膏之例。虽汉代秤量偏小,但鸡子(鸡蛋)不会小。一剂中用鸡子大十二枚者,足以超过一斤。只要用之得当,大剂量本不足为奇也。
四十七、柴胡医劳病论
柴胡非劳病药也,何宋、元以来,多有以柴胡治劳损午后之身热。《本经》称其主心腹肠胃之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并无治虚劳之明文。汪讱庵《本草备要》中始称其治虚劳肌热,并引李时珍之言曰:劳有五劳。若劳在肝、胆、心之胞络有热,则柴胡乃手足厥阴少阳必用之药;劳在脾胃有热,阳必下陷,则柴胡为升阳退热必用之药;若在肺肾者绝不可用也。寇氏一概摈斥排斥,抛弃,殊非通论。按李时珍一身学问,博而不精,汪氏为其所惑,反怪寇氏之不通。汪氏只于纸篇上用工夫,并未将自己之心识,对着病人之病机上用工夫,井蛙之见,简陋之书,读之愈多,贻害愈甚。按柴胡之妙,其芳香之气,从土中上透云霄。凡外感陷证,非此不可。燥、湿、寒三者阴邪,用处甚多。风、火、暑三者阳邪,断不可用。惟伏暑系陷伏之证,借似升提,俾邪从中下出之,上升外出,若劳损断不可用也。《经》云:“阳虚生外寒,阴虚生内热。”其热果系阴虚,尚可再用升提,使下竭上厥哉?或曰:古人以柴胡治劳热,倘不见效验,不敢笔之于书,子何辟之若是?曰:是有若大分别。盖阴虚午后身热,至子丑时而自退,人所共知。至阴邪与下陷之邪亦午后身热,至子丑时而解,予著《温病条辨》中谓“阴邪自旺于阴分”也,人所不知。其几微之辨,只在退热之际,劳病之热多无汗而热自退;阴邪陷证,退热时必微微汗出也。前人所治之劳热,非真劳也,乃阴邪与陷证也。以其外形午后身热与劳病相似,混而同之,直以为柴胡退劳损之热,误人不浅,若真阴虚之暮热而用柴胡,不死不止。
【点注】
本篇论述了柴胡乃阳药,只可用于湿寒阴证,以及外感陷证,为升阳退热必用之药,绝不可用于阴虚劳热之证。并指出汪讱庵的观点不确,引用错误,对后人带来学术上的弊端。要求学者必以《内经》为基础,待确认为真知灼见时才能笔之于书。同时,先生对阴虚劳热之证作了病机上的分析,颇有参考价值。
四十八、产后恣用归芎论
产后之痛,大概有三:有血瘀而痛者,有络虚而痛者,有不寒、不热、不虚、不实,不必用药而自愈者。此中惟瘀血作痛、儿枕痛病证名。出《卫生家宝产科备要》。为产后因瘀血引起的下腹疼痛者,不可不用归、芎。若瘀血上攻,归、芎力又不足,必用回生丹,取其内有食血之虫,飞走有情,加醋煮大黄,药入病所,急破其瘀,缓则有性命之忧。若血络虚而痛者,且要急补络脉,如桂园肉、人参之类,尚可以归、芎攻之哉?至于无病而妄用归、芎窜其血中之阳气,不至于郁冒不止,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耳。何今人概用生化汤为产后定法,是何理解?即胎前保胎,亦不可纯任归、芎。近日药肆中有一种保胎无忧散官方,亦以归、芎为主,在血寒不可养胎,或微寒而气滞血凝者,固属相宜。若血热而气滑利者,易成易堕,翕摄翕,收缩聚合之意;摄,收敛保养之意阴气,峻补任脉,尚恐不及,岂非见归、芎动血如仇乎?今人不问虚实寒热,一概施之,大抵为当归生血之谬论所误耳。凡遇有可用归、芎之证,而又畏其窜阳,不如香附、砂仁为妙。盖归、芎止能活血通滞,不能保胎。香、砂芳香,既能通下焦之滞,又能开胃健脾以养胎元,其辛窜之气,柔于归、芎远矣。香附一节一膜,深藏根底;缩砂蜜一房一膜,深藏叶底。二者均有胎胞深藏之象,故能保胎也。再妇科胎前产后专究八脉,时人均不知之,盖八脉为生化之源也。予已详《温病条辨·解产难》中矣。
【点注】
本篇指出当归、川芎,虽属常用之药,但仍属走窜之品,产后不可轻易使用。若必须用之,需待详辨之后,确认内有瘀血而引起的疼痛者,如产后瘀血作痛。但产后虽有腹痛,也有不是因为瘀血者,用之则无利有害。至于保胎,不可轻用之。
四十九、渴论
时人治渴,舍凉药无二法。仲景谓:渴者用猪苓汤。盖肾主消渴,此渴即指司马相如之病,消渴也。病在脏,泻其腑。故以猪苓、泽泻、滑石泻膀恍,使火从水中去,而单以一味阿胶补本脏当指肾脏之液。此渴必饮多溺少。他如痰饮之反渴,用辛能润法。盖饮居心下,格拒心火不得下通于肾,反来上灼咽喉,故嗌一指咽,《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地气通于嗌。”一指喉,《素问·血气形志篇》:“形苦志苦,病生于咽嗌。”干;又格拒肾中真水不得上潮于喉,故饮水求救,愈饮愈渴。水之不得行者,阳气郁也。若以凉药、润药治之,日久阳灭必死,今人则皆然矣。
【点注】
本篇指出,渴证不可单主凉药。治消渴证,必须补脏泻腑。脏者,肾也;腑者,膀胱也。又渴证皆因内有火郁其中,治使火从水中去也。若因阳郁之证,则不可凉润也。误犯之则不可收拾。
五十、肝郁用逍遥散论
今人见肝郁,佥都,皆用逍遥散,效者半,不效者半。不知有仲景新绛旋覆花汤、缪仲淳苏子降气汤之妙也。盖经主气,直行属阳,逍遥散中之柴胡直行为纵;络主血,横行属阴,新绛等汤专走络,横行为横,治肝宜横而不宜纵。盖肝之怒气直冲上行,岂可再以柴胡直性上行者助其势乎?间亦有见功者,肝喜条达故也,或有阴邪伏陷故也。肝主血,络亦主血,同类相从,因势利导,莫如走络。再肝郁久则血瘀,瘀者必通络,岂逍遥散走气之药所能治乎?
【点注】
本篇对肝郁用逍遥散提出了新的见解,认为肝宜条达,但必须兼以和络。若久郁之证,又多伴血瘀,必加以活血通络。逍遥散中有柴胡,用之不当,故其效不显。因柴胡直行为纵,不能横行入络,此其一也;又因肝之怒气直冲上行,岂可再用柴胡直性上行以助其势,此其二也;肝主血,络亦主血,同类相从,必以通络为治,此其三也。
五十一、升阳散火论
“升阳散火”四字一连而下,颇解不通。盖阳升则火愈炽,火性炎上,如何能散?若真正火证,如何可以升阳治哉?唐以前无是法也。至宋、元以后,此法盛行,瑭思维数十年,不解其故,以为无是理必有其事。宋、元后人虽学术不精,岂真安心害人?必其用之得效,而后立法相传。近年以来下元甲子兑七宫文王后天八卦的排列次序,即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中五、乾六、兑七、艮八、离九为后天之数。兑七居西方,正好与“河图”相合。“河图”的排列次序是: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宫,共称“九宫”。右宫为七,后天八卦之兑为七,居右,主西方,所以称为“兑七宫”用事,燥金之证颇多,燥金本寒,其标颇似火证,始解其故。盖烦躁不安,身热如火,若感燥表里兼受,邪重者必格阳,格阳者纯是火证。燥金之脉本弦涩而短,格阳者反洪大数实,纯是火证之脉,非用升阳药不可。前人是信燥不为病,而误认燥为火也。见腹痛、胸胁痛、瘕疝等证,又误认燥为寒也。
【点注】
本篇对升阳散火四字进行了再认识,先生对此四字困惑了数十年,开始认为散火绝不可用升阳法。既是火证,就不能再升阳,直至几十年后,才弄清其原因。原来是因运气转入下元,兑七宫用事,此时气运为燥金,宋元时医不知燥金本属寒,而标似火,则误以为火,此时用升阳法,明是散火,而实是去燥也。观此,先生真善于学习者也。
五十二、痰饮用二冬二母六味论
黄帝问曰:“肺之令人咳,何也?”岐伯对曰:形寒饮冷则伤肺也,盖五脏六腑俱令人咳。外感又有风温、温热之咳,不仅痰饮一条,究系痰饮之咳居多。仲景谓:“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所以必用温药者,补脾阳与三焦之火也。坎中满,水非阳气不行也坎卦,二阴爻(⚋)之中夹一阳爻(⚊),故曰坎中满。阴者,水也。坎为水脏,合肾,但阴中有阳,故曰行水必赖阳气。其《金匮》痰饮门中与咳嗽门中佥全,都用温药,何近世一概治以二冬、二母之苦寒,不然,则以六味之酸甘化阴?如果肺胃热燥,用之诚善。风温、温热之咳,只用辛凉甘润,亦不用苦寒。若痰饮阴邪,或兼风寒,燥金本气,岂非见苦寒如雠仇乎?古人有因痰致咳、因咳致痰之辨,二语细确,学者不可不知。盖因痰致咳者,半日无痰绝不咳嗽,且痰饮夜咳必甚,亥、子,水旺时也按十二地支配五行,乃是寅卯属木,巳午属火,申酉属金,亥子属水,辰戌丑未属土。故曰:亥子,水旺时也,其声重浊属土,饮本两太阴病也。若因咳致痰者,必无甚多痰,或粘沫,或竟无痰,唇口、舌面多赤色,或舌有黄苔,脉多数,或寅卯时咳甚胁痛,为木扣金鸣之咳。若痰饮则面色不改,舌多白,或无苔,脉必弦,或双弦,或单弦,病至极时亦有洪大滑数之脉,乃反象也,为难治。阴阳现证,不可不辨。再痰饮之所以不可用一毫苦寒凉药者,《经》谓:饮食入胃,脾气散津,上输于肺,历三焦通调水道,下达膀胱。三焦之火不足,不能生土,脾虚不能代胃行津液,遂成支饮射肺之咳。脾属太阴,饮为阴邪,弦为阴脉,脾病而现肝克之脉也。再投凉药或柔润药,岂非为贼立帜乎?吾又见有肝郁者多兼痰饮,盖木病必克士,克胃土不食或呕,克脾土不泄即咳,脾受克则失其散津液之职也。今人见肝郁多用黄芩、冬、地,亦大与痰饮不合。且无饮者,服久必致成饮矣。有见痰饮之咳,又谓为劳病,恣用补阴,亦更不可为矣。
【点注】
本篇提出痰饮咳嗽不可用凉药,因为痰饮乃阴邪,必须用温药方克有效。若误用寒凉,轻则伤胃致呕,伤脾致泄,用久者,变证多端,不可不慎。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故治之也非止一法。
喻嘉言对痰饮的治法颇有见地,他在《医门法律》中说:“脾胃虚寒,饮食不思,阴气痞塞,呕吐涎沫者,宜温其中。真阳虚者,更补其下,清上诸药不可用也。”吴鞠通之论与喻嘉言之论甚合。
五十三、外感身热或咳佥用泻白散论
泻白散,钱仲阳治小儿实热已退虚热不除者,调气归原法也。痘后无外感,气不归原者,用之诚善。今人外感佥用之,致令风邪内引,深伏肾窍,终身不拔,为害钜矣。夫以叶氏当指叶天士之明,犹不知此。以载在《金匮要略》金疮门中王不留行散下,得得无,莫非未之读耶?予著《解儿难》已详述之矣。
【点注】
本篇指出泻白散不适宜用于外感咳嗽,若用之,则会使病情缠绵不愈。批评叶天士也犯了这种错误,极力推崇《金匮要略》的论述。
泻白散中主药是桑白皮,而王不留行散中亦用桑白皮,故先生在这里提出。
考本方出自钱乙《小儿药证直诀》,泻者,是指能清肺热于下行,故曰泻。白者,肺也,因西方主白色,肺应西方,故泻白即泻肺也。
五十四、眼科恣用发表苦寒论
五脏六腑之精华,皆上系于目。人之有目,如天之有日。水火之精,相搏而成,皆清空之气,浮而上升者也。用药岂容稍有卤莽,必实知外感何气,方可用外感何气之方药。必实系实火,方可稍加苦寒,亦必有甘寒以监之。盖畏其苦先入心,其化以燥也。今人不问外感、内伤,一概先用发表,继以苦寒,不瞎何待?如偏头痛有损一目之弊,系本脏当指肝脏之病,少阳胆经之热,如以大辛大热发三阳之表,继以苦寒。不知苦先入心,其化以燥,愈燥,愈赤,愈痛,无怪乎损目之多也。
【点注】
本篇指出眼科疾病不可滥用苦寒之品,因为苦寒之药会化燥伤阴,伤阴反会损目。五脏六腑之精华,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治眼病必须要注意脏腑之精华。目睛运动如轮,故将目分为五轮。五轮各内应五脏,脏有所病,必现于轮,故医家每以轮为标,脏为本,验明其证而施治。根据五轮学说,心者,血轮,主眦;肝者,风轮,主黑睛;脾者,肉轮,主睑;肺者,气轮,主白睛;肾者,水轮,主瞳神。这种学说由来已久,起源于《灵枢》,明确记载于《太平圣惠方》,傅仁宇在《审视瑶函》中说:“名之曰轮,其像如车轮圆转运动之意也。”其治疗之法,各有不同,非苦寒一途也。
五十五、外科恣用苦寒论
内科脏病指本病为重,腑病指表病为轻。外科脏病传腑,出腑则轻矣;腑病传脏,入脏则重矣。外科不可轻用苦寒,畏其伤腑阳而入脏也。盖痈者,壅也;疽者,阻也。营卫不和,气血不得周流无间,遂成痈疽。若再用苦寒以凝滞阳气,使毒气壅塞,愈不通调,溃烂无已,内传里膜,则毒侵入脏而死矣。大抵先以调和营卫为第一要著,如病势沉重,非大补肾中真阳不可。按营出中焦,卫出下焦,两肾中间之阳气,乃卫气之根本也。且善治外证者,原不必令其溃脓出头,不动声色,使其自化最妙。今之外科,以为不溃脓,不出头,则无功可见。只顾自已图利,不顾人之性命,可痛!可恨!使之出头甚易,既使之出,又不能收,日久气血耗散,虽有善收口者,亦无如之何矣!再有不善脱腐者,腐未尽而骤收之,收后必复发,屡发屡收,成坏疮矣。若火毒之当用苦寒凉药者,非大证也,人易知之。
【点注】
本篇指出外科疾病如痈疽之类,也不可恣用苦寒药。因为痈疽之作,乃营卫失和,气血瘀阻而成。用苦寒会凝滞阳气,使毒气壅塞,故在治外科疾病中也要慎用。外证者,必根于内也,若以外证为外来之证,则谬矣。
五十六、痘科恣用苦寒论
近代著痘科书者,多主寒凉。考归宗一法,其源出于胡氏考当时精痘科者有胡沅、胡颖千等,不知孰是,继有费建中费启泰,字建中,明清间乌程县人。博通经史,尤精岐黄术,著《救偏琐言》、《一见能医》《救偏琐言》。归宗特寒凉攻伐枭毒—法而已。费氏之书名曰:“《救偏》”,盖救浅学者单主陈文中字文秀,宋宿州人,翰林良医,尤精小儿痘疹,著有《幼幼新书》、《小儿病方论》。认为肺主皮毛而易寒,脾主肌肉而恶湿,故治疗时喜用丁香、官桂、附子、半夏等燥热之品温补一法,有春夏而无秋冬之偏。费氏又偏于秋冬而无春夏,其失一也。予《温病条辨·解儿难》中,辨之最详,不赘。
【点注】
本篇指出小儿痘病,不可恣用寒凉之品。并认为胡氏归宗和费氏救偏之用寒凉攻伐,与陈氏用温补之法皆失偏颇。先生虽是温病专家,可对小儿疾病却有独到之处,不得不佩服先生学问之深也。
五十七、《医方集解》不通论
孟子谓:“杨、墨之道杨,指杨朱,主“为我”说;墨,墨翟,主“兼爱”说。二说辩之不已,孟子斥为异端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唐朝之后,医道之坏极矣。先是唐末五代之际,医者率用毒药,不能对准病情,伤人实多,致有《和剂局方》之设,将毒药之方,俱收入禁方,医道之一坏也。继则代有名医,如李东垣、朱丹溪、刘河间辈,以一偏之见,各立门户,以成一家之言,又一坏也。下而至于明季,陶氏指陶华,学说驳杂,后人多鄙之《六书》之作,混合六气,均曰伤寒,笼统立方,笼统治病,世咸宗之,乐其简便,又一大坏也。至于汪讱庵《医方集解》一出,家语户诵之,竟似以之治病,鲜有不合者。其补剂首选一方,名曰六味地黄丸,妙不可言,制于表剂之下,阴阳倒置,表里不分,其赞六味地黄丸,妙不可言。其于建中汤,默无一语,发明其妙。不知六味丸是钱仲阳为幼科门中存阴退热之法也。自丹溪专立补阴,倡之于前,薛立斋、赵养葵、汪讱庵辈,乃众盲等和之于后,故生民之祸极矣。而汪讱庵于三黄石膏汤下云:治伤寒、温毒。表里俱热之温毒,而可以麻黄、豆豉合生姜、大枣辛甘化阳之热药,大助其表里之热哉?又五黄散下云:既治三阳表证,又治内伤生冷、脚气、疟疾等证,又治妇人经水不调。其总论曰:“此阴阳表里通用之剂也。”夫阴阳表里正相反也,岂有一方而可以统治之理乎?虽以仲祖之贤,必曰:表急急当救表,里急急当救里。其于阴阳表里,分之最细。若一方可以统治,仲景何必至再至三分析表里乎?其于九味羌活汤下云:既治伤寒,又治伤风。而仲景谓风家表虚,寒家表实,故立桂枝,麻黄二法,岂可俱以羌活一方治之乎?且既治风与寒矣,又治温病、热病。夫伤寒阴邪也,温与热阳邪也,岂可均用羌活发太阳之阳者而统治之乎?他如此类甚多,不及缕述。不通之书,不止此一种,惟此种最行于世,予目击神伤,不得不起而辟之,非好辩也。
【点注】
本篇提出对汪讱庵《医方集解》的批评。认为医学中存在几个弊端,开始是用毒药,后来是刘李张朱四大家,各主一说,也各有所偏。陶华混说一气,欺骗了多少不明真相之人。至于汪切庵的《医方集解》一书,有许多阴阳倒置,表里不分之处,误人不浅。提示读者要用辨证的眼光去看,不可被其迷惑。
从先生的论述中可以看出,先生对历代名家著作皆有很深研究,凡言之确凿者,崇之;言之龃龉者,辟之。如医之喜用毒药,时有伤人,不可滥用;刘李张朱之说,各有所偏,可参而不可宗;陶氏之书,本不可读,而人偏读之;汪氏之书,风行一时,中有许多不确之处,先生批评诚是。观此,益感先生真善读书人也。
五十八、四君子汤论
举世用四君子汤,而不知其所以然之故,予借此一方,以开后学悟古方之法门方法,办法,又开加减去取之法门。盖凡古方,甚当如是如此体验也。四君子汤为补气而设。按肺主气,补气必补肺,然不从肺着想,而从脾胃着想者何也?虚则补其母也。补土生金,即所以补气也。白术、炙甘草,脾经守药也。甘草纯甘,不兼他味,守中之守药也。白术兼苦而能渗湿,守中之通药也。人参、茯苓,胃中通药也。人参苦少甘多,通中之守药也。茯苓淡渗而能达下,通中之通药也。知此,欲单用通,则去术、草;单用守,则去参、苓;如单用通中通,则单用茯苓;如单用守中守,则单用甘草;如当兼用通守者,则兼用之。能合能分,能加能减,能暂能久,用药之能事毕矣。补土必兼渗湿者,以土最受湿而反恶湿也。色白微黄之药,多兼走肺胃也。盖肺之脏象属金,化气属土也。胃之脏象属土,化气属金也。不敢云举一隅,颇自知窥一斑矣。
【点注】
本篇以四君子汤立论,提出补法必须遵循“虚则补其母”的法则,虚者,气虚也,肺主气,理当补肺,而独补脾,是因为肺属金,脾属土,土能生金,脾为肺之母,故补脾也。四君子皆脾胃之药,其中有至理存焉,学者当从此中求之。
观此方药仅四味,而各有所用,世人皆知四君子汤本平和之剂,可以放胆用之,然先生却将四味药分析得淋漓尽致,说术、草乃脾经之守药,而草乃守中之守,而术乃守中之通;参、苓乃胃中之通药,而参乃通中之守,苓乃通中之通。千古妙论,学者一目了然。医能如此,无余蕴矣。
五十九、肾气丸论
肾气者坎卦名,二阴爻(⚋)之间夹一阳爻(⚊),象征水也。坎以中阳为体,以外阴为用。在六气中,曰少阴君火,故以附子得日之魂者,以补中阳气分之阳;以肉桂得日之魄者,补中阳血分之阳;以色黑入肾之地黄,合萸肉酸甘化阴者,以补外用之阴;水喜流通,下入于地,故以茯苓渗之;水喜生化,上交于天,故以泽泻升之;水恶泛滥,故以山药补土而堤防之;虚则补其母,故以丹皮金水相生者,补母以生之;山药、茯苓色白入肺,亦能补其母也。其所以治妇人转脬是因膀胱气化不利引起的小便不通之证者奈何?盖转脬原肾气之虚,然徒补肾,未见其即治也。此方地黄壮水之源,以前后二阴,皆肝经所过之地,肝主疏泄,萸肉合丹皮,酸泄辛通,使肝复其疏泄之职。茯苓合阴药下降,泽泻合阳药上升,山药补土,从中以制之。有升有降有制,则脬系之转者直矣。盖系直则溺出,溺出则由渐而畅,转脬治矣。再补一脏者,必兼之他脏,克我我,指水脏肾。土能克水,克我者指脾脏之土,有山药、茯苓以治之;我克我,指水脏肾。水能克火,我克者指心脏之火,有桂、附以实之。细腻如此,何可妄议。
【点注】
本篇从肾气丸立论,分析其组方之意,用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条分缕析,将肾气丸讲解得十分透彻,较之通行的三补三泻学说,更深一层矣。学者若能如此,则无不明之医理也。
六十、宋窦材宋绍兴人,官武翼郎,著有《扁鹊心书》三卷《扁鹊心书》论
窦氏述扁鹊法,其头等方,以艾火灸之,多至五百壮指艾炷,灸一炷为一壮,如风关、气关、命关各五百壮,则一千五百壮矣。二等法则用大丹,三等法则纯用刚燥,以为能治死证、大证。以仲景之书只能治小病而已,不足学也。对天立誓,恳挚肫诚肫通真,真挚之意。夫窦氏之眼孔亦只见一时,并未能上观千古、下观千古也。在窦氏当日,必有奇效,屡试屡验,遂自信不疑,故敢对天立誓也。不知燥金行疫之时,原宜火攻,窦氏适逢其会耳。按扁鹊自云:“吾非能生死人者也。”窦氏述扁鹊之法,反能生死人哉?学者于窦氏法,不可不信,人非阳气不生活,如四时之有夏也,但取其能克金而回阳也。然亦不必全信,以为诸证非火不可,汤液医方,自仍当以仲景之法为得中,参考诸家,以补其不备可也。
【点注】
本篇对窦材的《扁鹊心书》提出疑义,认为其主火学说不是确论,不过是误中燥金属寒之故。并提出做学问者,不可随意夸大其词。后世学者读书,必要明眼灵心,不可盲从。
观窦氏之论,灸有一千五百壮,临床上不知如何施用,实令人生疑。著书立说,当行之有效,若信口开河,或以一得代全部,则不可取矣。
六十一、误用苦寒反似火证论
误用苦寒指苦寒之药,如黄连、大黄等,久而唇舌齿牙焦黑,脉反洪数,纯是火证之形。医者见此曰:若是犹非火证之明征乎?至死不悟。《经》云:“苦先入心,其化以燥。”未知体验耳。盖苦寒在湿热门中用处最多,欲其化燥也。风火门中用之甚少,要以甘寒用当权,断不可令苦寒当权,而使之化燥也。炎上作苦此苦指口苦,苦本属火,用为佐药可也。燥证门中,藉以反佐,更须少用。
【点注】
本篇指出,苦寒药不宜多用,若误用过多,可导致虚火上炎,使人误以为是真火证,临床上当细辨之。如为湿热,苦寒药为常用,而燥证中,应当少用为佳。
六十二、水火论
坎离卦名,其形为二阳爻(⚊)中间夹一阴爻(⚋),象征火代天地用事,人非水火不生活,故医者必先究其水火也。按泉水最清,削去垢有余,清头目最胜。肺主天气,故百合汤中用之。河水为阳水,通六腑、补卫气最速,其性浊而厚。江水较河水则清而克矣。井指井水为止水属阴。济指济水为至阴之水,伏流黄泉地下的泉水,指入地较深之意之下,其性沉降,补五脏有耑通专功。他如千里急流水,《灵枢》半夏汤治不寐用之,取其急驱胃阴下降也。甘澜水因无从取之千里急流水者,但以水扬千万遍,使之起花,急逐痰饮,前人治痰饮用之。其生化最速,去陈菀如神者,莫如雨水。而雨水之中,化气最速,又莫如时雨指时内之雨。“时”,夏至后半月为三时,头时三日,中时五日,三时七日。俗话说:“时里草,棒打倒。”是说时内最宜除草。孟子谓:“有如时雨化之者。”李时珍著《本草纲目》,于雨水条下,毫无发明,但曰春分日雨水,夫妻各饮一杯,可以有孕。如此耳食指不加审察,轻信传言的话之谈,副载一条,亦未始不可,何于雨水正文,反不言其功用?予特补之。
至于火,草火之火最柔,而木火则刚矣。然木之中亦万有不齐,其性坚者火必刚,萎脆者火必柔。最刚者莫如石火指炭火,石中之火,至刚者莫如京师之红煤。凡试火之法,以大钱一枚,置水锅中,以红煤烧之,水开时则钱浮水面。其次则半浮半沉,柔火则钱离锅底不过一、二寸而已。刚火所排音 bài,旧时鼓风吹火的工具。这里是指制作之意。即指用刚火制作的鞋帽样式挺括而不变形之靴帽,至旧不改样,柔火则不能也,学者可借以助格致之功。食刚火者多热病,食柔火者多湿病。可以类推焉。
【点注】
本篇从水火二论,从细微处找出其中不同之处,如水流其地面为阳,伏于地下为阴。江河流动之水为阳,井中静止之水为阴。治病煎药取水,可根据病情需要,采用不同的水,如清头目用泉水,治不寐用长流水,治痰饮用甘澜水,制阿胶用济水等。火亦如此,有刚柔不同,治外感者用刚火,治内伤者用柔火等。旧时煎药多用苗子,即高梁之穗秆,取其温和之性,故药效显著。今时则不然,一律用自来水,用煤气或炭火,甚或电炉等,虽未经考究,其中定有区别,难免其性能药效之改矣。
六十三、五谷论
五谷者,亦犹草之结子者也。五者五行也,谷者善也。圣人取其性善,形式气味之可养五脏者,故教民树艺种植之意以养生焉。五谷何以为至善者?取其甘淡也。盖人系倮虫属土,土味甘,以甘补土,取其甘也。尤必以淡为善者,何也?以味之稍重必偏,且重者必毒,唯淡多甘少者,得中和之气,故曰谷也。且淡开五味之先,不在五味之中,而能统领五味者也。五味皆属地气,地食人以五味食,饲也,供养,名词活用作动词。意即大地供养人以五味也。唯淡属天气,清华冲和,最能淡泄土中之浊气,而使之复其清明之体,故必以淡为善也。五谷中最重黍稷者,黍稷体圆而色黄,味得甘淡之中,故先王着重之。黄豆在五谷中甘味最重,而不可作饭,且多食则胀。《论语》曰:“食夫稻,衣夫锦语出《论语·阳货》:“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原意是孔子批评宰我在服丧期间,吃着稻米,穿着锦衣,能安心吗?。”似稻又细于黍稷者何也?以黍稷生于刚土而性刚,长于补脾。稻生于湿土而性柔,长于补胃,淡味独胜,似其品高于黍稷,但稻色白形长喜水,偏于湿重,终就臣位,自仍当以黍稷之中为正者为君也。《周颂》曰:“贻赠送,遗留我来牟麦子的总称。”似大小二麦,亦不轻于黍稷也。盖二麦补五谷之所不及也。五谷除麦之外皆以湿土行令而下地,至夏至前湿土行令而上仓,单避湿土之气,故以喜燥而开胃,有湿病者最宜,土性湿而反恶湿也。且金水木火四时之气,乃元亨利贞《易经》:“乾,元亨利贞。”孔颖达疏《子夏传》:“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指天地间之正气之天气也,若湿土则纯然地气矣。但补偏救弊者,皆臣道也。
【点注】
本篇指出人赖五谷以生,五谷之中,以甘味为正,尤以甘淡为最善。因为甘能补脾,淡能渗湿。脾胃为人的后天之本,脾又恶其湿,故人必以甘淡为适宜。经谓:膏粱厚味,足生大丁。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皆示人饮食不可过度也。
六十四、大枣论
大枣木之至坚指木质特别坚硬,而枣肉则果肉中之至密指枣肉结实细腻者也。色赤黑,味甘微酸所以补脾经血分之阴,去核使不走下焦。配以生姜,补胃中气分之阳。一阴一阳之为道,为中焦调和营卫之要品。而今人多用红枣,《本草纲目》中谓红枣理疏不入药,岂未之见耶?
【点注】
本篇指出大枣带核,能补脾经血分之阴,去核能补胃中气分之阳。一阴一阳之谓道,故大枣为调和营卫之要品,仲景方中屡见之。
六十五、白芍论
《本经》称白芍气味苦平无毒,主治邪气腹痛,除血痹,破坚积,寒热,疝瘕,止痛,利小便,益气,并无酸味之明文。张隐庵名志聪,清医学家,著有《本草崇原》等谓后人妄改圣经曰“微酸”。元、明诸家,相沿为酸寒之品。试将芍药咀嚼,酸味何在?春生红芽禀厥阴木气而治肝;花开三、四月间,禀少阳君火而治心。予考芍药亥月生芽,藏于根中,自仲春红芽生出于地上,春尽而后开花。何丹溪谓:产后忌服,恐伐生生之气。按阳生于子中子时之中,实根荄草根,这里有生根之意于亥亥时。意为阳虽生于子时,而实际上是生根于亥时也,故周人禘祭古代的一种祭祀,祭始祖之所自出,必用亥月指农历十月也,盖亥为子之所自出也。芍药亥月生芽,遍历子、丑、寅、卯、辰、已六阳指十一月至次年四月六个阳月之全而后开花,岂伐生生之气哉?并未仔细格物,无知妄作,自误误人,为害实甚也。
【点注】
本篇指出,白芍不是酸寒之药,丹溪妄改本经,致使后人盲从。张隐庵已作批评,此处再次申明其本义,以免误人。可见做学问的人,真是不容易啊!
六十六、桂枝论
桂生于广南,气味辛温无毒。枝有畅茂条达之义,行阳气,利关节,补中益气之要药,用处最多。东垣谓其横行手背,禁人用之。试问槐枝、桑枝不能独行手背乎?何人独禁桂枝哉?或者当日以桂枝医温病,必不合拍,以温病最忌辛温及补中益气也,因此而恶桂枝也。否则,东垣矜自以为贤能才立补中益气汤,独创一门,欲抹煞仲景之建中汤法,故力贬桂枝也。若见识不到,学术不精,因误成忌,其过犹轻;若为门户起见,上灭先师,下蒙欺骗,隐瞒后学,其祸何堪!再按桂枝生广南日出之地,色赤得日之魄者也。附子生于章明赤水日光对照之地,色白兼黑,得日之魂者也。故有走气走血之分。用桂、附者可悟矣,用桂枝者可无惑矣。
【点注】
本篇指出桂枝一药,能行阳气,在补药中甚为重要。而李东垣却独不以为然,另树一帜,立补中益气汤,绝不用桂枝。先生认为,东垣此举,如果是学问不精,倒还情有可原;若是有意标新立异,欲废仲景之法,以此来蒙蔽后学,那就是罪魁祸首了。
六十七、甘草论
甘草纯甘,不兼他味,故独擅甘草之名,其性守而不走。甘属土,土主信也。为其守也,故中满腹胀者忌之,宣通脉络者避之。今人则一概率轻率,草率用之,不问何方,必加甘草,以为能和百药,此动必用甘草之误也。至于当用甘草之方,如炙甘草汤之类,汤名甘草,以之为君也。治伤寒脉结代,紧防其脱,全赖甘草坐镇不移之力,而用量只一钱,或八分、五分,不尽其力,乌何,哪里得有功?此不敢用甘草之误也。
【点注】
本篇指出甘草一味是守而不走之药,因此凡中满腹胀者不可用,欲宣通脉络者也不可用。先生批评世人凡药皆加甘草,以为其性平和,又能调和诸药,实是一误。但是,在炙甘草汤中,用其治疗伤寒脉结代者,又重以为君,其量必大,方可有效。若此时不敢重用,又是一误。
六十八、枳实枳壳论
枳实坚实下沉,专走幽门。幽门者,胃之下口,小肠之上口也。逐渣滓痰饮,使由胃而入小肠,由小肠而入大肠。枳壳有穰,轻虚上浮,专走贲门。贲门者,胃之上口也。方书谓误用枳壳,伤胸中至高之气。今人以近时本草中称枳实有推墙倒壁之功,避不敢用,恣用枳壳,误伤无过之地,而幽门之渣滓痰饮,反不得除。且药肆中枳实少而枳壳多,竟以枳壳代枳实,改做外貌,医者不察,害人不浅矣。
【点注】
本篇指出枳实和枳壳的性能不同,枳实性沉走幽门,枳壳性浮走贲门,该用枳实者用枳实,该用枳壳者用枳壳,千万不能因为惧枳实性猛而改用枳壳,反而带来弊端。另一方面,药肆中常以枳壳代枳实,以致误服,医者也不可不察。
六十九、细辛论
细辛,细而辛者也。一茎直上,端生一叶,其茎心细,其味极辛。《本经》称其气味辛温无毒,主咳逆上气,头痛,脑痛,筋节拘挛,风湿痹痛,死肌,久服明目,利九窍五官中共有七窍,加前后二阴,共称九窍,轻身延年。张隐庵谓细辛乃《本经》上品药也,味辛臭香无毒,主明目利窍。宋元祐陈承宋闽人,著有《重广补注神农本草》谓细辛单用末不可过一钱,多则气闭不通而死。近医多以此语忌用,嗟嗟感叹语气词!凡药所以治病者也,有是病服是药,岂辛香之药而反闭气乎?岂上品无毒而不可多服乎?方书之言,诸如此类,学者不善详察而竟遵信之,则岐黄之门终身不得入矣。汪讱庵《本草备要》中又将“单用末”三宇删去,直谓之不可过一钱,多则闷绝而死,虽死无伤可验,且引开平狱尝治此以实证实之,其不通乃如此。
【点注】
本篇指出细辛一药,乃辛温无毒之品,《本经》中列为上品。言其不但可以久服,且能轻身延年。可是,陈承偏说其用量不可过钱,不知本于何处?陈承所说是单用末,而到了汪讱庵,更将“末”之不提,直接说不可过钱,因此,医学界便有了“辛不过钱”之说,从此牢不可破。先生极力反对此说,实是明眼之人。余虽在某些书刊上见到多有驳斥此论者,可是,医界仍宗此说。真是说邪易,述正难矣!
七十、伪药论
古时医者,自已采药,详辨其形色气味,屡试确当者,方敢为人治病。近日药肆,买之药行,药行买之客人,客人买之大码头之坐客有固定居处之客商,坐客买之各省山农,其中诈伪,不可更数矣。如黄河以南所用之党参,系北口荠苨有清热止咳作用,为利肺解毒之品,间有山西潞州之防风荠苨,美称之曰潞党、西党。按上党所产之参,与辽参无二形,其价亦相若。现在王气王通旺,指地气之旺盛在东,上党所产甚少,不能发卖。且党参果可代用,何必以千余金买辽参一斤乎?何世医佥不知之,动以党参代辽参为辞,岂真不知哉?以为便于行也。不知医便于行而用假药,是欺病人也。病人赖医者救命,可欺之哉!他如石莲子,系莲子之光而坚者,落水入污泥中,经年不坏,其功能涩下焦滑脱。莲子甘多咸少,石莲子则咸多甘少矣。近日药肆中所卖之石莲子,系野树之子,黑壳黄肉无心,其味极苦,苦能泄人。李时珍著《本草纲目》时,已谓其断庄庄,指大商号,如钱庄、布庄。断庄即指没有大的商家,亦即没有货源二百余年矣。滑脱之病,反用极苦泄之,不死不止。赤小豆即五谷中之小豆,皮肉俱赤,味甘酸。近日药肆用广中半红半黑之野豆名相思子,色红如豆,古诗有“红豆生南国”之句,即指此也。但与红小豆迥异,且有毒,绝不可作红小豆用,色可爱而性大非,断不可用也。新绛纱内系三品生丝,既能通络,又能补络,今人概以帽帏代之,断不可用也。如四君子汤,人参既难得真,茯苓系安苓,白术系种术,只余甘草一味,又不敢重用,将挟何术以取效乎?其他伪药,不可尽述,有心者自考之可也。
【点注】
本篇指出药品中真假不分,其药效难以保证。如党参代之以防风、荠苨,石莲子代之以野果,新绛纱代之以帽帏,茯苓代之以安苓,白术代之以种术等,非但不能取效,且能害人,为医者当须细辨之。观历代伪药不断,以假乱真者,以次充好者,比比皆是,聪明如柳宗元者,尚被人用山芋干充茯苓服之,况常人乎!今世伪药甚多,不可不辨。
七十一、雷公炮制论
雷公上古时人,黄帝之臣,与黄帝讨论医学炮制,此雷公系刘宋之时雷敩六朝刘宋人,著有《雷公炮炙论》,其学术未见精也。今人误认为黄帝、岐伯时论道之雷公,谨遵之而不敢议。盖世运自魏晋以后,无道不坏。古方多用生药毒药之偏也,后世医失其学,杀人者多,故雷公起而救之,不能使天下之医皆有学问,谨将稍有性气之药,不分有毒、无毒,上品、中品,下品,一概炮制。如茯苓平淡之上品,用人乳制,畏其渗也,何如不用,如不能渗,用之何益?人参用秋石制,欲其入肾也。以大队补肾药,或补八脉药,用人参自有功效,何必制之?即制之亦未必入肾也。阿胶炒成珠,畏其腻也。既畏其腻,何不改用他药?且阿胶取济水之伏流沉降,盖水曰润下,兹以火炒之,是炎上也;以火炒珠,不通已极。半夏不用姜制而用矾制,古法用生姜制,以生姜能制半夏之小毒,半夏、生姜有相须之妙。近日药肆中用矾制,洁白好看,不适于用,断不可从。他如麦冬之去心,论详《温病条辨》中。其他错谬之处,不能尽述,学者当随时考察,通者从之,不通者违之。一视天理之公,不可稍有好恶也。
【点注】
本篇指出雷公炮制论对药物的炮制多有不通之处,大大影响药效。为医者当以理辨之,从病情出发,为病人着想,不可存以好恶之心。先生细考药性,对药物特性了然于心,指出药物的炮制不当,如人乳制茯苓,火炒阿胶珠,皆反本意,不知是何人所始作俑,今日改之甚难矣。为医者自当胸有定见,不可被世俗所惑。
七十二、引经论
药之有引药引,药之引经者,如人之不识路径者用向导然。如麻黄汤中之麻黄,直走太阳气分;桂枝汤中之桂枝,直走太阳营分。盖麻黄、桂枝为君者,即引也。虽其中有生姜、大枣,生姜为气分之佐,大枣是营分之佐,非引经也。何今人凡药铺中所无,须本家自备者,必曰引加何物,甚至所加之药于证不合,如痘科用芦根、胡荽即芫荽,赤疹用三春柳即西河柳,于证相反,岂不谬欤?
【点注】
本篇指出所谓药引,不是什么主药之外的另加之物,而是在药物中有导药效归于某一脏腑或部位之功之品,如麻黄汤中的麻黄,桂枝汤中的桂枝,都是主药,但又是药引,这确实是见地之言。今世之医,有故弄玄虚者,用药必用药引,且必要病家自找,而且有许多稀奇古怪之物,以炫其学问高深。病家不察其用意,反谓医之所能,恒以不得药引为憾事。读此,方知先生之学问,莫可估量矣!
附篇
吴鞠通名字号考证
吴鞠通,作为清代的温病四大家之一,其著作《温病条辨》是温病学的经典之书,而《医医病书》、《吴鞠通医案》等作也是医林中有价值之书,从而奠定了一代名医的地位。可以说,凡业中医者,没有不知道吴鞠通这个名字的。可惜的是,到如今,连吴鞠通的名和字都没搞清楚,真是医坛中少见之事。余从医四十余年,对此感慨颇深。曾发表专文阐明,然仍见错者自错,故今特再次辨明之。
关于吴鞠通的姓名,一般书籍都是说姓吴,名瑭,字鞠通。如:
《中国医学人名志》:“吴瑭,清江苏淮阴人,字鞠通。”(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 年 4 月第 1 版)
《中国医学大辞典》:“吴瑭,字鞠通,清江苏清河县人。”(商务印书馆,1921 年初版)
《简明中医辞典》:“吴瑭,清代著名医学家,字鞠通,江苏淮阴人。”(人民卫生出版社,1979 年第 1 版)
《江苏历代医人志》:“吴瑭,字鞠通,清淮阴人。”(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 年第 1 版)
《医古文》:“吴瑭,字鞠通,淮阴人。”(全国高等医药院校教材,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78 年 7 月第 1 版)
《医古文》:“吴瑭,字鞠通,淮阴人。”(中医自学辅导丛书,中医古籍出版社,1986 年 4 月第 1 版)
《中医各家学说》:“吴瑭,字鞠通,江苏淮阴人。”(全国高等中医院校函授教材,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 年 8 月第 1 版)
如此等等,大同小异,似乎已成定论。
按:古人的名、字,本有一定的规律。古代男子二十而冠,冠后据本名涵义而另立别名,称为字。《礼·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仪礼·士冠礼》:“冠而字之,敬其名也。”《疏》:“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从这里,我们明确知道,人生小时候,只取一名,以便呼唤。到了二十岁成人以后,人们不好当面直呼其名,就另起一字,呼来有敬感。如现代在姓名之后加同志、先生、女士等称呼,或局长、主任、师傅等称谓,皆缓其语气,以示礼貌。字正是礼貌用语,读来有亲切之感。
名和字的关系,一般来说,是以字解名。取字有以下几种方法:
其一,常用名的别解法:如诸葛亮,字孔明。明、亮,其义一也。皇甫谧,字士安。谧、安,皆静之义。张元素,字洁古。素、洁,其义相通。
其二,常取名的引伸义:如苏轼,字子瞻。轼,车前之横木。瞻,远望也。古人乘车,欲望远,则登轼。子,古代男子美称。故子瞻与轼,其义相连。李杲,字明之。杲,日之明也。薛雪,字生白,因雪之色白也。
其三,常按名的分解法:如李白,字太白,即将名加一字而成。张璐,字路玉。路玉,即璐字拆开而得。
知道了以上的关系,那末来看,吴瑭,字鞠通。瑭乃玉器,与鞠通毫不相干,又作何解释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读了《医医病书》,见载有吴瑭,字配珩字样,心中多年宿憾一下豁然。瑭为玉器,珩为玉饰,二者相通。由此可见,鞠通则非吴瑭之字而为其号了。
又按:古人取号也各有意义,如欧阳修,号六一居士。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因为“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尝置酒一壶……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朱震亨,号丹溪,是因世居浙江义乌丹溪,人称丹溪翁。张从正,号戴人,是因其性格豪放,不愿看到家乡考城沦入金人之手,因考城古代属于戴国之地,遂号戴人。李时珍,号濒湖山人,也以地为号。张介宾,因慕道学,遂号通一子。王冰也慕道,自号启玄子。然而,吴瑭号鞠通究属何意呢?此间尚有一段故事。
原来,古有孙凤者,善抚琴。一日,得了一张古琴,甚为喜爱,朝夕操弹。忽一日,琴不弹也自动发出声响,将孙凤所弹过之曲一一重复演奏,人称自鸣琴,一时名闻遐迩。孙凤大惊,不敢再弹。有一道人得知,特来拜访,把玩之后,从琴中取出一虫,琴则不复自鸣矣。人问其故,道人答曰:此虫名“鞠通”,十分灵巧,能重复他人之术。因而操琴一遍,则自能模仿也。吴瑭乃一饱学之士,鞠通之典,大概出于此处。
考吴瑭为何取此为号呢?拙意认为:可能是因前人(叶天士、薛生白等)已将温病学说的理论基本阐述明白,治疗方法也已大备,他自己只是将前人的学说重复,加以整理而已。此意可在《温病条辨·凡例》中得到印证,如曰:“是编之作,诸贤如木工钻眼,已至九分,瑭特透此一分作圆满会耳。”然而,这不过是他的谦虚之说。虽然在他的著作中,有许多叶天士和薛生白的学说,但他也有许多创见,其功不可没,历代方家多有论述,余不赘。
至此,可以认为:吴瑭,字配珩,号鞠通。后来以号行,其字遂掩。这在其他名医中也偶尔见之,如张介宾,字会卿,号景岳。而《中国医学人名志》说:“张介宾,字景岳。”也是一证。那些说吴瑭字鞠通者,皆误也。
吴鞠通与《温病条辨》
吴瑭,出生书香门第,本业儒,受其父亲炙,才华满腹,颇有文名。当其 19 岁时,正踌躇满志,欲赴科考之时,其父突然患病,以至不起。吴瑭愧恨难名,哀痛欲绝,认为父病不知医,尚复何颜立天地间!乃选购方书,朝夕诵读,于是渐渐通医。到 23 岁时,他的侄儿巧官又患温病,初起喉痹,然当时俗医不知温病之治法,方药乱投,以致发黄而死。一个幼小的生命又被病魔夺去,其嫂痛不欲生。吴瑭虽读了不少医书,但未得名师指点,也未曾临证,故在俗医面前,不敢妄赞一词,眼睁睁地看着侄儿丧生。这时,他已无心仕途,认为医学才是人们最急需的。于是,慨然弃儒从医。
吴瑭心想,要学医必得良师。然良师何来?遂出门求学,出清河,走涟水,抵泗阳,转了一大圈,一无所获。目中所见之医,皆无甚学问,只是些俗医而已。回家后,反复思忖:京师乃大邦之地,必有能人。要学医,舍京师而何求?于是在 26 岁时游学京师。吴瑭在京中,一无亲戚,二无好友,也没寻着中意老师,加之囊中羞涩,十分窘迫之时,正值乾隆欲修纂《四库全书》,开四库馆,广招天下文学之士。吴瑭闻听此信,心中大喜,前去报名应试。因吴瑭写得一手好字,遂被录取为抄录生。从此,一边佣书以自给,一边得以博览群书,为他成为一代名医之开端。
四库馆阁,是皇家的书院,藏着天下奇书。吴瑭在馆阁中,如游鱼入海,读到了许多社会上见不到的书。一日,读到了明代吴又可的《温疫论》,大加赞赏,认为吴氏议论宏阔,实有发前人未发,遂专心学习,受益很大。久而久之,吴瑭学业大进,觉得吴又可的方法不免支离驳杂,有许多未尽之处,用心虽良苦而学术终未精纯。于是,又遍考晋唐以来各家学说,觉得各有所长,又各执一端,尤其是温病学说,无一完备之作,心中总觉遗憾。在这种思想下,吴瑭进与病谋,退与心谋,十阅春秋,对医学理论十分精通,但尚未临证。乾隆五十八年,吴瑭已 36 岁,京都发生温疫流行,死亡不可胜计。眼见生灵涂炭,吴瑭心中不忍,一帮朋友知吴瑭学问高深,力主吴瑭出来救治民生。在这种情况下,经吴瑭救治者,多所得愈,即使是病危者,也存活数十人。
通过这次温疫,吴瑭得到了实践的机会,也展示了自己的才华。他想,温病之来,如急风骤雨,那些医生治疗全不得法,多少无辜之人,没死于病魔之手却死在俗医之手,自己虽全力救治,又能解决几何?不若全心著述一本治温病之专书,让天下人,天下医都有所凭借,其功较之一人之力,不知要大多少万倍。此心一动,精神大增,朝乾夕惕,采辑历代名贤之著述,去其驳杂,取其精微,加上个人心得,花了六年时间,著成了一部温病专著,取名《温病条辨》。书成之后,见示于礼部大学士汪廷珍。汪乃山阳(今楚州)人,与淮阴比邻而居,故与吴瑭十分亲近。汪廷珍学问高深,风裁峻壁,为文坛之翘楚。在汪廷珍的帮助下,吴瑭之著作很快得以刊行,并亲自为之作序,对吴瑭大加褒扬。
书成之后,一扫治温之弊,大江南北,洛阳纸贵。病人得之,如救生之宝筏;医者得之,如渡海之津梁。从此,温病之治,有所赖焉。
当年张仲景在宗族死亡三分有二的情况下发愤学医,最终著成《伤寒杂病论》,成为医圣。而吴鞠通也是在父侄死于病魔及俗医之手后发愤学医,最终著成《温病条辨》,成为温病四大家之一。其景其情,又何其相似耶!
吴鞠通与《医医病书》
吴鞠通的《温病条辨》一书,风行海内,从此使温病的治疗有了一定的轨范。而《医医病书》一书,由于印数较少,流传不广,因而有许多医家不甚了解。为使此书为更多人学习和运用,特介绍之。
一、创作动机
其一是,医流俗之病。
吴鞠通在完成《温病条辨》之后,已成为大名鼎鼎的名医,远近求诊者络绎不绝,观《吴鞠通医案》,自可明白。随着阅历增长,吴先生的医术也日臻精纯,对社会上的各种弊端,也日渐认识深刻。特别是俗医之弊病,杀人以求利,甚至连商贾都不如。加之不学无术,认识偏差,使医学不能昌明,有必要写一本振聋发聩之书,来纠正医生之弊病。
其二是,补前刻之不及。
所谓前刻者,指《温病条辨》也。是因为《温病条辨》一书,只言其外感,而未及内伤与杂证也。吴鞠通经过几十年的医疗实践,觉得内伤杂病较之外感尤多,不得不进行议论一番。社会上的一些医生,不仅仅是不会治温病,而治疗内伤杂病也有很大偏差,故而有必要写一本纠正时弊之书。
其三是,受朋友之托。
吴鞠通在北京虽达几十年,但由于性格高傲,不同流俗,因而朋友不多。最知心者,是大学士淮安人汪廷珍。淮阴、淮安,比邻之地,二人在京一直以同乡称之。汪廷珍曾鼓励吴鞠通著书立说,帮助吴鞠通参订《温病条辨》,又极力鼓励吴鞠通从事医疗临床。可以说,吴鞠通的成就,与汪廷珍是分不开的。可惜的是,汪廷珍先吴鞠通早卒,使吴鞠通顿失知已,致无可言者。
其次,是经学家宝应人朱彬。宝应、淮阴,相居甚近,二人在京也以邻乡人相处。朱彬乃乾隆举人,字武曹,从事经传训诂、声音文字之学,性格方正,人不敢干,与吴鞠通是同志之人,故相从甚密。不巧的是,朱彬的双亲病故,告假回家守孝。使吴鞠通在京无可语者。
再一个,是浙江绍兴胡沄。胡沄嘉庆二十二年(1817)冬天于北京会试,下榻于爱新觉罗·毓君书斋,偶遇吴鞠通,见吴谈论甚豪,上下古今,了如指掌,胡沄甚为佩服。吴鞠通见胡沄体肥嗜肉,暗中对爱新觉罗·毓说:“胡君不久将得中风。”胡得知,心大讶,想父亲已患热痹,手足拘挛,自己心中也常戚戚,听吴鞠通说将有中风之兆,不免惊惶,遂亲自登门求教。吴鞠通仔细诊察,耐心解释,使胡沄感到十分惊异,所论与时医大不相同。胡沄本也通医,然还是不太相信。次年(1818)春,吴鞠通以所著《温病条辨》见示,胡沄又见吴所治病皆奇效,乃大惊服,始信吴鞠通乃真才实学也。遂请吴鞠通为其治病,明显获效。胡沄乃博学多才之士,居京就学待考,吴鞠通便请他教授次子廷芷及婿周宗信。胡沄从此得与吴鞠通时时谈文论医,二人遂成莫逆。胡沄于道光三年(1823)中进士,值胡沄之母病重,告假回乡省亲,吴鞠通亦要到淮省墓,胡沄遂邀请吴鞠通到浙江游览越中山水,并为其亲友治病,吴鞠通乐而欣往。因胡沄之妻、父、母皆先后死于庸医之手,自己也曾被时医补阴之误,请吴鞠通作文以明辨之,吴鞠通遂作《医医病书》。此《医医病书》之所由作也。
二、论述范围
本书共 72 篇,以论文形式表现出来。全书内容分四个方面:一为论医者医德、医术及医者本身之病;二为论述内科杂病;三为论治疗原则和方法;四为论药物性能及用药之道。
既为医医之流俗之病,其主要者是医生必须才德俱备。认为天下万事,莫不成于才,莫不统于德。无才固不足以成德,无德以统才,则才为跋扈之才,实足以败,断无可成。故要求“医者,儒也,德为尚矣。”
德虽为主,然才断不可少。指出医虽小道,非真能格致诚正者不能也。要求医生懂得上而天时,五运六气之错综,三元更递之变幻;中而人事得失,好恶之难齐;下而万物,百谷草木金石鸟兽水火之异宜。非用格致之功者,不能知其性味之真。
要有才,必须多读书。吴鞠通对“今人不读古书,安于小就,得少便足,囿于见闻,爱简便,畏繁重,喜浅近,惧深奥”者,认为是“医者之大病”。不但要读书,还要会读书。“满眼书籍,万有不齐,胸中毫无要领,务博而情不专”,也为“学人之大病”。并简要指出医书可分三类:一是必读之书,如《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二是可读之书,如《临证指南》、《东垣十书》、《丹溪心法》、《河间三书》等;三是不可读之书,如《陶氏六书》等。从这里可以看出,吴鞠通真是善于读书者也。
恽铁樵认为,真读书者,必施诸实用,“非于方案中引一二句《内经》以壮门面之谓。吾观古今医案,案中引证《内经》各条,皆不免意在装璜门面。”他特别推崇张仲景,认为“仲景《伤寒》撰用《素问》,乃全书不见引证《内经》,仅序例中《阴阳应象论》数语,其余无迹象可寻,此真能读《内经》者。”(《群经见智录》)今观吴鞠通读书,实能得仲景读书之真谛。
除此以外,即是内伤杂病之独到见解,亦即所谓补《温病条辨》之不足也。其次,即是论治方面,也有许多精辟之处。在论药方面,也能切中时弊。总之,此书读后,心中有豁然畅通之感。因对全文,余皆有评议,故此处不赘。
论吴鞠通对温病病因的认识
吴鞠通的《温病条辨》,是温病学说的巨著,自此书一出,温病学说的独立体系即告完成。吴氏虽广采历代医家的学说精华,尤其是吴又可、叶天士、薛生白等人的学说而成书,但他本人的学说也很精辟,与寻常抄袭者,因循守旧者,非可同日而语也。汪瑟庵先生说他在“怀救世之心,秉超悟之哲,嗜学不厌,研理务精”的情况下,“述先贤之格言,摅生平之心得”而成是书。余不敏,试对吴鞠通关于温病起因的认识,作一初步探讨。
想要了解吴鞠通对温病病因的认识,首先回顾一下温病学说形成之大略。
温病之名,早见于《内经》,如《六元正纪大论》说:“辰戌之岁……民厉温病。”《难经》更明确提出:“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育湿温、有热病、有温病。”可见,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已经对温病有了明确的认识,只不过尚不能提出具体的治疗方法,致使后世医家在渺茫中摸索了几千年,枉死了多少无辜病患之人。那些立志于拯救人民疾苦的医学家们,在用仲景方不效的情况下,改用河间方;用立斋法不灵的情况下用又可法。就这样,终于寻得了温病之端倪,整理了一整套基础理论和具体的治疗方法,形成了独立的体系。从而使狭义温病变成广义温病,与伤寒由从属关系上升为并列关系。这个功劳可上溯到元末的王安道,他首先将温病与伤寒分家,说“温病不得混称伤寒”。其次是吴又可,他认为温病的原因不是单纯的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气,而是另有一种“戾气”感人致病,这在病因学说上另树一帜。当然功劳最大的莫过叶天士,他的“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十二字真言,奠定了温病学说的病理基础。“卫气营血”辨证又阐明了治疗温病的具体实施方法,实未愧居温病大家之首。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薛生白,他与叶同时,在温病学说的阐发上各有千秋,尤其是对湿热病的论述较叶天士更为深刻。不过,其名常为天士所掩。吴鞠通正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上自己的精辟见解,第一次总结性地编著了《温病条辨》,从而成为温病学说的经典著作,使“大江南北,有所赖焉”。
关于温病的病因问题,《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故重阴必阳,重阳必阴。故曰:冬伤于寒,春必温病。”可以说这是温病病因的最早论述,也是后世医家论述温病起因的主要根据。虽然寥寥数语,却引起了多少医家的争论不休。见仁见智,莫衷一是。
根据大自然的变化规律,在一年中,有春、夏、秋、冬四季的交替,又有风、寒、暑、湿、燥、火六种气候对人的影响,而人又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绪变化,如不注意摄生,过喜过怒,情绪波动太大,或者冒受寒暑,使外邪得侵,伤于形体,人即可以生病。但是对“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到底是属于伤寒,还是属于温病,正是历代医家争论的焦点。吴鞠通博览群书,对历代医家的得失都曾认真地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细考宋元以来诸名家皆不知温病伤寒之辨”。吴氏强调,首先要明确的是“重阴必阳,重阳必阴”八个字,一般于此往往忽略。吴氏特提出,说他们并未理会“上文有重阴必阳,重阳必阴二句。”重阴是二阴相重迭,即冬令感受寒邪;重阳是二阳相重迭,即春令感受热邪。高士宗说:“如天寒受寒邪,是谓重阴,重阴必有阳热之病;天暑而受热邪,是谓重阳,重阳必有阴寒之病,此亢害自然之理。”张志聪说:“在天阴阳之邪,又由吾人之阴阳气化也,是以受天之阴邪而必阳,受阳气而必阴。”冬令感受了寒邪,如未能及时发病,到来春就容易发生温病。虽曰“必”,但并非一定发病,读书不可泥于字下。这种温病即后世所说伏气温病。
另外,也有不因伏气而发者,如《六元正纪大论》说:“庚申之岁,初之气,温病乃起。”可见温病并非都是由冬伤于寒而来。
读书贵在明理,若不明理,则开口动手便错,这正是吴鞠通批评历代医家对温病病因概念模糊的原因。吴氏列举了历代医家的得失,一一加以评述。他认为:庞安常、朱肱、韩祗和、刘守真、张子和等,他们都受伤寒的影响较深,对温病的病因认识不清,不是用治伤寒的方法来治疗温病,或者将温暑当作伤寒,而怀疑麻桂之法不可用。于是另立防风通圣散、双解散之类,甚至于辛温药中加苦寒药。这样,虽有时能解决一些问题,然而毕竟不是对证良方,也不能从根本上来解决温病的治疗问题。
吴氏又说:“论温病之最详者,莫过张景岳、喻嘉言、吴又可三家。时医所宗,三家为多。”同时也指出了他们的不足:“张氏之论出方,悉与伤寒混,谓温病即伤寒,袭前人之旧,全无实得。”“喻氏立论,虽有分析,中篇亦混入伤寒少阴、厥阴证,出方亦不能外辛温发表,辛热温里,为害实甚。”“吴又可实能识得寒温二字……又不明伏气为病之理,以为何者为即病之伤寒,何者为不即病待春而发之温病,遂直断温热之原非风寒所中。不责己之不明,反责经言之谬。”其实上述三人,学问高深,渊源有自。张景岳主要是以论伤寒之经文来引证温热,因为伤寒化热之后,也称为热病的原因,此为误之本原。喻嘉言开口即言温病,不能不说是明眼人。而初春之际,所见之病多有寒证,他将伤寒也当作温病了,所以也有一误。至于吴又可,他是对温病学说作过很大贡献的人。但是,他生当明末崇祯年间,正是凶荒兵火之际,满眼瘟疫流行,因此,他又直辟经文,另开蹊径,提出“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温,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即戾气)所感。”因此,不免失于过偏。吴鞠通认为,吴又可提出的这种“戾气”,乃非其时而有其气,“间也有之,乃其变也”,并不是正常的原因。况且吴又可所论着重在疫,乃是温病的急剧流行,与平常所患温病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周扬俊说:“一人受之谓之温,一方受之谓之疫。”当然,这也是温病原因之一。
吴鞠通“抗志以希古人,虚心而师百氏”,对前人的精华广收博采,对历代医家的不足,也很诚恳地提出。说“以苦心力学之士,尚不免智者千虑之失,何怪后人之无从取法。”因此,他又十分感慨地说道:“甚矣!学问之难也。”但是,吴鞠通正是知难而进,在父亲伤于病魔,侄儿死于温病的情况下,慨然弃举子业,发愤攻医。正值当时温病为多,而治温病又必先明温病之起因,于是在著书时先探讨病因,然后列证治,此又不可不知。
综上所述,吴鞠通认为温病之因有三:
其一,即是《阴阳应象大论》所言:“冬伤于寒,春必病温”之伏气温病;
其二,则是《六元正纪大论》所说:“庚申之岁,初之气,温病乃起。”乃司天时令现行之气,即新感温病是也;
其三,乃非其时而有其气,即吴又可所言之戾气也。
尽管说得如此条分缕析,吴鞠通还是语重心长地叮嘱后人:“惟在司命者善察其常变而补救之。”真是仁心仁术,百代楷模也。
“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浅析
自吴又可开温病治法之先河以下,诸家蜂起,各抒己见,争鸣于医坛,辉映于后先。如喻嘉言、叶天士、薛生白、徐灵胎等,都是治温病的高手,一时声名大噪。他们各树一帜,互不相让,大大推动了医学的发展。然而,又不能统一思想,立具规模,无形中又阻碍了医学的发展,尤其是清代在温热病流行的情况下,广大患病者仍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方药。吾淮吴鞠通先生,感亲人死于无辜,痛黎民遭受病魔,遂慨然弃举子业,专攻温病,广泛采集历代名家论述,特别是叶天士和薛生白的理论与实践,加上自己的亲身经验,著成《温病条辨》一书,才使温病的治法有了准绳。其中创立了许多治法及行之有效之方,特别是三焦辨治法则:“治上焦如羽,治中焦如衡,治下焦如权”,最能体现吴鞠通的学术思想。现仅就“治上焦如羽”一论浅析之,以见一斑。
一、“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理论渊源
《灵枢·营卫生会篇》说:“上焦如雾,中焦如沤,下焦如渎。”雾者,氤氲弥漫轻清上浮之象,指出了三焦的生理功能。在治疗上,《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因其轻者而扬之”,明确提出初受邪者,部位轻浅,治当发汗,药用轻清。之后,张仲景大扬《内经》之旨,将理论与临床实践结合起来,提出“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在治疗下焦病时又提出“无犯胃气及上二焦,必自愈”的理论,说明张仲景对三焦病的辨治也是分部进行的。吴鞠通的杰出贡献——三焦辨证,并不是凭空想象和主观臆造的。其“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也是渊源有自,上溯《内经》、《伤寒》,而以叶天士“在卫汗之可也”的理论给吴鞠通启发尤大,从而奠定了温病初起在上焦,治以轻清的理论基础。吴氏认为:“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又因温为阳邪,感人后变动最速,故在治疗上,治外感如将,兵贵神速,机圆法活,去邪务尽,善后务细,盖早平一日,则人少受一日之害。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吴氏主张尽可能将病邪在上焦范围内祛逐出去,一不致传变加重,二是邪轻易愈。所以,“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理论既有治已病的思想,又有治未病的思想,在临床上很有实用价值。
二、“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具体法则
既然上焦温病治法宜轻清,那末药物性味又当如何?吴氏取《内经》“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甘”的方法,以辛凉解表药物,组成轻宣透邪为主,勿犯中下的方剂,如银翘散则为代表方,一改历代医家信奉的辛温解表之法,不能不说是医学发展史上的一大突破。考其指导思想,因肺位最高,禀清虚之性,用药必取清灵,始能直入病所,祛邪外出。若味厚则入中焦,药过病所,何能取效?因此在轻清之剂中又分三等,即辛凉轻剂、辛凉平剂、辛凉重剂,尽量取其适合病情的对证良方。如“风温、但咳,身不甚热、微渴者,辛凉轻剂桑菊饮主之。”其实,银翘散既称平剂,理当通用,何用再分?吴氏因见身不甚热,渴不甚剧,“恐病轻药重,故另立轻剂方。”虽说治外感病如将,宜大刀阔斧,但临证亦如临阵,也要小心谨慎,方保无虞。观吴氏用银翘散与桑菊饮的细微区别,足见他胆大心细,经验丰富,久于临床,处方严谨,充分体现他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
至于“太阴温病,脉浮洪,舌黄,渴甚,大汗,面赤,恶热者”,乃火邪炎上伤肺津之证,辛凉平剂又不能胜任,必须以虎啸风生,金飙退热之剂,因此就用到辛凉重剂的白虎汤了。在这里,白虎汤清热保津,虽曰重剂,但仍为轻透之法。即使是逆传心包的热厥证,见到“脉虚,夜寐不安,烦渴,舌赤,时有谵语,目常开不闭或常闭不开,或身热,卒然痉厥”,“手足瘛疭“等证,因为其时仍属上焦,所以尚有透转之机,其法可用清热醒神,芳香开窍,方取清宫汤配牛黄,紫雪之类。
三、“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实际运用
在临床实际运用中,除了辛凉三剂以外,尚有多种方法以应病情之变。仅就《温病条辨》中,择其要者,略加说明。当外邪炽盛,造成气血两燔之时,吴氏首选玉女煎。但在用成方之时,刻刻不忘“非轻不举”之旨,于是就舍其趋下之牛膝,重浊之熟地,而加元参、生地。生地、元参者,入肺肾经,其治在上;生地者,取其“轻而不重,凉而不温”,且能“发血中之表”,对太阴温病确是切中病机。若“痰涎壅盛,胸中痞塞欲呕者”,虽邪在上焦,但欲入包宫,必须急用吐法,使邪从上越,不致深入中焦。根据邪之轻重,分别选用栀子豉汤,瓜蒂散等。虽为重剂之方,却是轻用之法。又见于从清营汤中去黄连以治温病营热不渴之证,旨在求邪从上焦而解。“去黄连者,不欲其深入也”,此正是叶天士“入营犹可透热转气”的生动例证。所以凡须汗法而解者,辛凉轻剂即可,“妙在导邪外出,俾营卫气血调和自然得汗”而解。他如肺气闭郁咽痛者,轻药开之,连翘、马勃之辈;气分痹郁而哕,轻药宣之,枇杷叶、豆豉之流。如此者,皆灵心妙手,上承先贤之旨,下启后学之思,使人寻之,秩序井然,可师可法。
吴氏除了在选方,用药突出轻清之外,凡治上焦病用轻清之法者,在药物剂量上和煎药方法上都十分讲究。如曰:“轻药不得重用,重药必过病所。”“再一次煮成三杯,且二、三次气味必变,药之气味俱轻故也。”这就告诉我们:凡须用轻清之药者,一是用量不宜过重,重则药过病所;二是不宜久煎,久则气味散失,起不到轻清的作用。所以,我们今天用古人方,不但要学其方药的组成和运用,还要掌握其煎法服法,才能得其真谛。这在《伤寒论》中体现尤深,难怪有人说吴鞠通乃仲景之功臣,洵非虚语也。
论吴鞠通的为医之道
吾淮吴鞠通先生,讳瑭,字配珩,鞠通乃其号耳。他的传世名作《温病条辨》久行于世,为治温热病之津梁。《吴鞠通医案》,记载了他丰富的临床经验。但最能反应他为医思想的,要数他晚年亲订的《医医病书》了。笔者略举数端,浅加论述之。
一、为医必有体仁之心
自古以来,医即被称为仁术,历代大医,也多具仁爱之心。如“汉太医丞郭玉,仁爱不矜。”(《后汉书·方术传》)“范汪,性仁爱,善医术。”(《古今医统》)甚至有人谓不具仁爱之心则不可为医者,如“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褚氏遗书》)吴鞠通习医,是因为父病不治,而恨自己不知医,“无颜立天地间”(《温病条辨》)。加之幼侄夭亡,痛心疾首之余,“乃慨然弃举子业”(《温病条辨》),专攻医术。他十分注重体仁之心,即医疗道德思想的培养,并要求所有为医者都能具备这种思想。如曰:“有德者,必有不忍人之心。”“只为自己打算,不为人命打算,恶在其为医者也。”“为自己打算则利,其如人命何?以是谋生,人竟由是而死,清夜自思,于心安乎?”(《医医病书》)可见,吴氏的医疗道德思想是十分高尚的。他反对那种草菅人命的轻率作风,提倡一切为病人的态度。即使是疑难杂证,非药物可疗者,也必以言语抚慰,以冀挽九死于一生。如曰:“难治之人,难治之病,须凭三寸不烂之舌以治之,以救人之苦心,敢以质之同志。”(《医医病书》)他一向认为:天下万事,莫不成于才,莫不统于德,必有不忍人之心。我们今天纪念吴鞠通,学习吴鞠通,若单学他几张银翘散、清营汤的处方,那是远远不够的。
二、为医必具博学之才
医学是一门广博高深的科学,医生不仅要精通本门业务,还要具有广博的知识,这在历代医家中屡屡论及。如孙思邈曰:“学医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千金方》)喻嘉言曰:“医之为道,非精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止于约。”(《医门法律》)朱丹溪提出格物以致知,非博学之才者不可。明达如王好古者,也曾发出“此事难知”的慨叹。吴鞠通初学举子业,本欲谋求仕进;后发愤学医,历四十余年,时时体验,事事追思,是愈知医之难且深也。乃曰:“医虽小道,非真能格致诚正者不能。”(《医医病书》)他要求作为一个医生,必须具备广博的知识,上而天时,五运六气之错综,三元更递之变幻;中而人事,得失好恶之难齐;下而万物,百谷草木金石鸟兽水火之异宜,对这些知识都必须了然胸中,待运用时取舍自如。因此,他反对那种“喜读简便之书,畏历艰辛之境”的学习态度,斥责那种“安于小就,得少便足,囿于见闻,爱简便,畏繁重,喜浅近,惧深奥”者,为医之大病,十分郑重地提出:医生“必备四时五运六气之学,对《神农本草经》、《灵枢》、《素问》、《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易经》等书,断不可不读者也。”但是,吴鞠通所说遍读各家之书,并非漫无边际,而是有所选择。因此,他同时强调“满眼书笈,各家议论,万有不齐,胸中毫无要领,好博而性不专”者,亦为学者之“大病”。可见,吴鞠通不但才华横溢,而且其理甚明,既非离经叛道、凡医俗子可比,亦不能与遵经复古、抱残守缺者相提并论。(以上所引皆自《医医病书》)
三、为医必达通变之权
经云:“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此后,即产生用药如用兵论。吴鞠通对此论述最是深刻,他说:“治外感如将,兵贵神速,机圆法活,去邪务尽,善后务细。盖早平一日,则人少受一日之害。治内伤如相,坐镇从容,神机默运,无功可言,无德可载,而人登寿域。”(《温病条辨》)要求医者能识不易之定理,交易之变通,变易之化工,即如褚澄所言:“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
要想做到通权达变,首先在读书这时,思想上不可狃于一家之言,“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医医病书》)以自己信奉为主,虽谎言亦为真理;排斥异己,即至理也为谬论,以致自误。其次是读书必须明理。明理者,虽毒药亦可救人;不明理者,虽饮食亦能杀人。明理则心有所主,虽外感,景岳犹用熟地;虽虚羸,子和亦处大黄。吴鞠通深识此理,试举其虚实论治为例。他针对当时喜补之风,曰:“浇灌嘉禾,必先薅除稂莠;抚恤灾民,必先屏除盗贼;屋坏当修,必先除其碎砖、乱瓦、积土、陈灰,而后可以安线。”(《医医病书》)其它如阐述和胃气使虚人受补论,补虚先去实论,通补守补之论,皆非操通达之权者所能道及。
另有一端,即详察病人之情,而施以通变之法,若单言药能治病,岂能成为良医大医。吴氏曰:“必细体变风变雅,曲察劳人思妇之隐情,婉言以开导之,庄言以惊觉之,危言以悚惧之,使之心悦诚服,而后可以奏效。予一生治病得力于此不少。”(《医医病书》)综而言之,即为果达艺三者,缺一不可。果者,果断也;达者,明白也;艺者,才能也。三者俱备,方可为医。至于对各种病证的具体治法,那则不胜枚举了。
吴鞠通先生医德高尚,学术精深,本文仅言其鳞爪而已,谨用以自勉,并作为对先贤的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