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医非上智不能论

二、气运论

三、医不明六气论

四、医必备四时五行六气论

五、三元气候不同医要随时变化论

六、体用论

七、五脏六腑体用治法论

八、药不能治病论

九、看病须察兼证论

十、答病家怕不怕论

十一、用古方必求立方之故论

十二、诊病以现证为主不可拘执古方论

十三、不读古书论

十四、好博不务精论

十五、果达艺三者缺一不可论

十六、见理真切不恤人言论

十七、治内伤须祝由论

十八、治内伤必须辨明阴阳三焦论

十九、三因皆以胃气为要论

二十、时医俗医病论

二十一、名医病论

二十二、论药不论病论

二十三、医者有好用之药有畏用之药论

二十四、世医不知通补守补法论

二十五、补虚先去实论

二十六、俗传虚不受补论

二十七、阳大阴小论

二十八、阴常有余阳常不足论

二十九、虚劳论

三十、吐血论

三十一、便血论

三十二、溺血论

三十三、小便论

三十四、大便论

三十五、头痛头晕论

三十六、经闭论

三十七、中风论

三十八、外感总论

三十九、溢饮水肿鼓胀论

四十、午后发热论

四十一、癥瘕论

四十二、噎食论

四十三、痿痹论

四十四、收汗法论

四十五、幼科论

四十六、用药分量论

四十七、柴胡医劳病论

四十八、产后恣用归芎论

四十九、渴论

五十、肝郁用逍遥散论

五十一、升阳散火论

五十二、痰饮用二冬二母六味论

五十三、外感身热或咳佥用泻白散论

五十四、眼科恣用发表苦寒论

五十五、外科恣用苦寒论

五十六、痘科恣用苦寒论

五十七、《医方集解》不通论

五十八、四君子汤论

五十九、肾气丸论

六十、宋窦材《扁鹊心书》论

六十一、误用苦寒反似火证论

六十二、水火论

六十三、五谷论

六十四、大枣论

六十五、白芍论

六十六、桂枝论

六十七、甘草论

六十八、枳实枳壳论

六十九、细辛论

七十、伪药论

七十一、雷公炮制论

七十二、引经论

附篇



吴鞠通(1758~1836)(崔成雨 绘)

作者简介

卜开初,男,1949 年生,中共党员,南京中医学院毕业,副主任中医师。现为江苏洪泽县人民医院中医科主任兼洪泽县中医学会秘书长。数十年如一日,刻苦攻读经史,博参各家学说,屡起沉疴大证,赢得病家信赖和称赞。在书刊上发表论文 40 余篇,参加国际学术交流 5 次,获奖 17 次。不但精于岐黄,还熟谙诗词格律。编著《声律大观》、《洪泽湖传奇》、《文学堂诗词选》等诗词文学著作多部。编著医学著作有《中医论文集》、《中医名医辞典》、《吴鞠通学说研究》、《淮阴中医》、《杏林轶事》等。被授予淮阴市“优秀知识分子”、淮安市“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

序言

吴瑭(1758~1836),字佩珩,号鞠通,江苏淮阴人。清温病学家,与叶天士、薛生白、王孟英合称“温病四大家”。其著作有《温病条辨》、《吴鞠通医案》、《医医病书》凡三种。其中《温病条辨》对常见温病的病因、症状、治法都条分缕析,清清楚楚,为温病学中之名著,凡业温病者无不奉为圭臬。《吴鞠通医案》是总结其一生的验案,包括内、外、妇、儿各科杂病,可见先生学问非止温病为擅长也。至于《医医病书》一书,本是应浙江胡沄先生所托,纠正时医之弊的文章,因胡沄曾被时医所误,感慨颇深之故。然实乃先生晚年亲自删定的一部论文集,议论十分精辟,历来为医家所珍视。本书初成于 1831 年。可惜的是,此书写成后,未曾刊行,只有手抄本。开始在吾淮流传,后传入浙江,被浙江名医何廉臣先生所珍藏。四明曹炳章先生,有识之士也,又从何廉臣先生处录得,并加以整理,于 1915 年由绍兴育新书局石印,收载于《曹氏医学丛书》中。从此,渐传于世,然仍流传不广。直到 1985 年,才经南京中医学院沈凤阁教授校正,由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根据手抄本为底本,参考曹氏的校注本,重新印刷,方得流传。江苏科技出版社孙连民先生赠余一本,余甚喜之,恒以得读此书为幸。今年,乃吴鞠通先生诞辰 250 周年,吾淮医界同仁有感于先生学术精湛,有功于世,举行全国性盛大纪念活动,并拟将其著作重新推而广之。众皆感于《医医病书》一书,流传较少,同仁嘱余予以点注,余遂不揣谫陋而为之。一为自学之心得,二为引玉之砖,三为初学者之参考。余自知学识浅薄,难当此任,然感吴鞠通先生乃吾淮之先贤,弘扬先生学术思想,余当仔肩有责,遂欣然承命。余料此书一出,海内识者必有以教我,至时幸甚矣。

卜开初识于文学堂

2007 年 5 月

吴鞠通与《医医病书》

吴鞠通,名瑭,字佩珩,鞠通乃其号也。后以号行,其字遂掩。历代多种书籍中凡言“吴瑭,字鞠通”者,如《中国医学人名志》、《简明中医辞典》、《江苏历代医人志》以及中医高等院校教科书等,皆误。清江苏淮阴人,谢观在《中国医学大辞典》中说:“清江苏清河县人。”生于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卒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享年 79 岁。

吴瑭初习儒,19 岁时,其父死于病魔,感于“父病不知医,尚复何颜立天地间”,乃发愤学医。23 岁,侄儿又死于温病,遂彻底弃儒习医。26 岁,求学至京师,值四库馆阁开,经人介绍参予检校《四库全书》,得阅吴又可《温疫论》,甚为其议论宏阔所动,又感其美中不足。乃遍读《内》、《难》、仲景书及晋唐以来诸家学说,学问大进。殆至读到叶天士之书时,方始大悟。在汪廷珍先生的帮助下,完成了温病学巨著《温病条辨》一书。嗣后,在多年实践中,收集所治各科验案,荟成《吴氏医案》。71 岁时,浙江会稽胡沄先生与之交,感于被时医补阴所误,嘱吴瑭作一针砭时医、俗医之书。吴瑭正感于前作《温病条辨》,未及内伤杂病,深以为憾,便欣然领命。74 岁书成,题曰《医医病书》。是书乃先生亲手所订,共七十二则,其目的是一补《温病条辨》之不足,一医流俗之病。

先生初娶鲍氏,生子廷莲,与先生门人侄嘉会参与编校《温病条辨》。鲍氏早卒,有孙二人:继祖、念祖。继室崔氏,生子廷芷、廷荃,婿周宗信,亦淮阴人,皆能传其术。后廷莲患病不治,先生忧郁成疾,于道光 16 年 2 月得衄血而卒。《医医病书》未曾刊行,经友人收藏,以手抄本得以保存传世。

题词

病人之病,赖医人之医。医人之病,层出不穷,将何以补偏救弊,捍卫民生哉?孔子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孟子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医人者,规矩也;病人者,所制之器也。今将修规矩以制器,作《医医病书》书名。第一个“医”字,是动词,作“医治”解;第二个“医”字是名词,即指“医生”;第三个“病”字,指“毛病、弊病”,不是人身上的疾病;第四个“书”字,即书之本意。串起来讲,即是“医治医生弊病的书”(整理者注:原书“词注”在原文后,整理时放在原文中间,并删除词注后的句号。下同。)

道光辛卯公元 1831 年冬月吴鞠通名瑭,字佩珩,鞠通乃其号也,许多书籍中说“吴瑭,字鞠通者”,皆非。温病学家,清江苏淮阴人。此书作于 1831 年,时年 74 岁自题

【点注】

这是吴鞠通先生在晚年继《温病条辨》之后所作的一部论文集,共七十二篇。一是补《温病条辨》之不足,二是对某些理论的再认识。他在《题词》中,首先点出了撰写该书的动机。因为人生在世,难免生病,而人一旦生了病,必须有医生来治疗。医生在治疗过程中,会出现许多不足之处,则严重地影响着病人的治疗效果。这些不足之处,就是医生的“病”。那末,医生的“病”由谁来治疗呢?这部书就是为治医生的“病”而作。观其题词,寥寥数语,将本书的创作动机说得清清楚楚,真是古今第一部这样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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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医非上智不能论

我。通“余”年三十考先生生于 1758 年,三十岁当为 1787 年。先生十九岁丧父,二十三岁殒侄,乃发愤学医,六年后在京师得遇汪廷珍先生,正好是三十岁时,汪瑟庵名廷珍,字玉粲,清江苏淮安人。乾隆进士一甲二名榜眼,后官至礼部尚书、大学士,谥文端。以文通医,曾助吴鞠通考订《温病条辨》先生谓予曰:“医非神圣不能。”予始聆之,惊且疑,以为医何如是之难?医道何如是之深哉?今历四十余年据自序云,此书成于道光辛卯,即 1831 年,时当 74 岁,距三十岁而言,自然是四十余年,时时体验,事事追思,愈知医之难且深也。医虽小道,非真能格致诚正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言者不能。上而天时,五运六气即木运、火运、土运、金运、水运的合称。木、火、土、金、水在地为五行,五行之气运在天,故曰五运。六气,指风、寒、暑、湿、燥、火六种气候之错综,三元术数家以六十甲子配九宫,一百八十年一周始,第一甲子为上元,第二甲子为中元,第三甲子为下元,合称三元更递之变幻;中而人事,得失好恶之难齐;下而万物,百谷草木金石鸟兽水火之异宜。非真用格致之功者,能知其性味之真邪?及其读书之时,得少便足,偏好偏恶,狃于一家之言,入者主之,出者奴之语出韩愈《昌黎集》十一《原道》:“人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指自己崇信一种说法,必然会排斥另一种说法,信奉为主,排斥为奴。后来多指派别门户成见,喜读简便之书,畏历艰辛之境。至于临证之时,自是孟浪鲁莽者害事,自本指饥饿,引申为灰心丧气畏葸害怕,胆怯,指胆小怕事者亦害事,所谓有所好乐恐惧忧患,皆不得其正。非真用诚正之功者,岂能端的,究竟。指详细审察好恶、全部,完全知道之意四时之气哉?

【点注】

医者,乃正学也。初起之时,皆帝王之所为,如神农始尝百草而知药性寒温,后人辑为《神农本草经》;黄帝与岐伯、雷公等群臣问对而成《内经》;伏羲定八卦、论阴阳,至周文王制《易经》,系统论述阴阳学说在社会上的应用。医学著作从中吸取了精华部分,将阴阳学说贯串于医学之中,用以解释人体的生理、病理、治则、方药等各个方面。故汪瑟庵先生将医学定为“神圣事业”。

吴鞠通先生在父亲和侄儿死于病魔的情况下,慨然弃举子业,发愤攻医游学至京师,得遇汪瑟庵先生。汪先生才华精绝,一时文坛以为首领,他精通诸子百家,对医学也有很深的造诣,与吴鞠通结为好友。见吴鞠通有志于医,鼓励和帮助吴鞠通完成了《温病条辨》的编著工作。

本篇重在阐述为医者,必须广读经书,极尽人事,博物广学,还要有一颗诚正之心。否则,不可能成为大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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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气运论

五运六气之理,天地运行自然之道。宋人疑为伪书者,盖未细心体验也。《内经》论气运诸篇,当与大《易》指《易经》,是专门讲阴阳八卦的书《月令》《礼记》篇名。传为周公所作,实为秦汉间人抄合《吕氏春秋》十二月纪的首章,收入《礼记》,记述每年农历十二个月的时令、行政及相关事物参看。统言之,天地阴阳,一气构成天地间万物的基本物质。《庄子·知北游》:“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汉王充《论衡·齐世》:“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宋周敦颐曾提出气一元论之流行也;分言之,则有两仪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是指一切事物的阴阳两个方面、四时、五行、六气、七政又名七曜,指日、月、木星、火星、土星、金星、水星八风八方之风。《吕氏春秋·有始》:“何为八风?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风,西方曰飓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相为流行,对待制化,以化生万物者也。在天原未伤人,在人之体气有偏,触其相克之气而病。如阳虚者,易伤湿、燥、寒之阴邪;阴虚者,易伤风、火、暑之阳邪也。精通气运之理,有先知之妙,时时体验其气之已至即季节已到,则相应气候也到,称已至。如春则气温,夏则气热未至即季节已到,而相应气候未到,称未至。如春则尚冷,秋则尚热太过即气至过强。如春日已热、秋日已寒是也不及即气至过弱。如夏不甚热、冬不甚冷是也。何者为胜气指偏胜之气?何者为中气指相为表里,其气相通。如阳明、厥阴则互为中气?何者为化气指从母气之化。如秋燥之气,轻者为燥,重者为寒,化气为湿,复气为火?何者为复气指报复之气。如五运中每账偏胜,即有另一运以报复之,称为复气?再用有者求之,无者求之,微者责之,盛者责之之功,临证自有准的。

【点注】

自然者,大天地也。人生者,一小天地也。天人相应,息息相关,人之疾病,多与自然有关,故为医者,必知五运六气,天地运行之道,《内经》中有专篇论述,但许多学校里老师不教,学生不学,临床上又不研究,甚至视运气学说为唯心之论,故使后来中医只局限于可视性病因的诊断,以致效果降低。即如 1958 年,成都地区乙脑大流行,西医治疗效果不显,卫生部组织中医专家前往。经分析,认为该年火热太胜,订方白虎汤,用后疗效甚佳,救治了多少生命。第二年,北京、石家庄地区又发生乙脑大流行,因有上年成都的经验,使用白虎汤,疗效不显,又经中医专家分析,认为该年雨水较多,湿气偏胜,于是在白虎汤中加入苍术,马上疗效大增。若不知运气之变化,一味套用成方,或所谓验方,其效定差。故吴鞠通先生特别强调气运学说。

老子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首开道家之学,用阴阳学说解释万物。而中医学说却以阴阳为核心,这就是道法自然。中医时时刻刻都与自然有关,根据人的体质,结合自然界的运气学说,在临床上可大大提高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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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医不明六气论

风、火、暑、湿、燥、寒六淫之病,唐宋以后,皆未分晰清楚。如以伤寒法治温病,又以温病法治燥证。且自唐以后,皆不识燥证,略而不讲。只有沈目南字明宗,清嘉兴人。著有《伤寒六经辨证治法》、《沈著金匮要略》先生,论燥之胜气,引经为证。与喻嘉言、叶天士之论燥,但指化气而言者,大不相同(予已详《温病条辨》中),其余概不之讲。甚至有云燥不为病者,谬之甚也。盖风为长养万物之用,在天为元指风、寒、暑、湿、燥、火六种气候,在正常情况下,称为六气。这里称在天为元,考元有善之意。《易·乾》:“元者,善之长也。”后因称善良的人为元。《春秋》高辛氏有才子八人曰八元。此即言风在天之气中本来是很善良的,不对人产生伤害。待到成为致病因素时,则失去了善良之性,称为六淫。六气、六淫,其内容虽同,而其义则别,尚为百病之长,岂燥属金为杀厉之气,反不为病乎?不过以《阴阳应象大论》中,但言冬伤于寒、春伤于风、夏伤于暑、秋伤于湿,故云尔也。岂未见《天元纪》、《六元正纪》诸篇,详言燥气之病乎?此乃读书不细之故也。

【点注】

风、寒、暑、湿、燥、火,在正常情况下名六气,当其成为致病因素时,则名为六淫。故本节题目言六气,而内容又言六淫。六淫之邪,致病各不相同,治法也不相同。先生特别提出燥邪致病之危害,并引用沈目南、喻嘉言、叶天士等前贤之论的不同。沈氏讲燥之本气,喻、叶二氏讲燥之化气,指出燥邪之为病,在《内经》中早有论述,因不在一个章节里,而被后人忽视,皆因读书不细之故,而导致了医生对六气致病不明。

本篇观点明确,指出燥气致病,不可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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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医必备四时五行六气论

医不务四时五行六气之学,万不能医四时五行六气之病。唐以后之医,多为门户起见,欲天下病人,就其学术,并非以我之学术,救天下之疾苦。甚至某医内伤,某医外感,各由人定,医亦自夸。岂知内因、外因、不内外因,疑似甚多。病者果能认证,方书具在,何待求医?医学果可专门,就医者来,宜先择病,且儒理兼赅,非疡医可分业,况外证脉络,亦内科可应通。各执一见,难号十全。试由天道论之,虽天有四时五行六气之全,以为生长化收藏而成长养万物之功,岂人力大于天力,但执一气,即能概知六气之全乎?唐以后,名医之法,可采择而不可宗,因各有所偏也。如李东垣李杲,字明之,号东垣先生,元真定人。后人称为李东垣偏于温和,有似乎春;窦真定窦材,宋绍兴年间真定人,故后人称窦真定。著有《扁鹊心书》偏于火攻,有似乎夏;刘河间刘完素,字守真,金河间人,故后人称刘河间偏于寒凉,有似乎秋;朱丹溪朱震亨,字彦修,元义乌丹溪人,当时人称丹溪翁,故后人称朱丹溪偏于补水,有似乎冬。学者能从众人之长,以《内经》、《难经》、仲景为主,知用法而不仅于用方,参考百家,出于至诚之心,如天道浑似太和之气宋张载用来形容阴阳二气对立统一的状态,即阴平阳秘,庶不背于道矣。

【点注】

吴鞠通先生指出,医生必具博学之才,方能应付错综复杂的病情变化,若一味执定书本上罗列的几种证型,某病套用某方,胶柱鼓瑟,则治病多误。因疾病受外界多种因素影响,病情千变万化,若执一见,效难十全。

先生认为,读古医书也要有所选择,在唐以前,尚无多少歧义,到唐以后,诸家学说蜂起,特别是金元时期,医学始有门户之分,各主一说,如刘河间眼中所见,多火热之病,故主寒凉;李东垣见战争中,饮食劳倦,内伤颇多,故主补脾;朱丹溪针对当时温补之风,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故主补阴。另外,张子和主攻下,窦材偏温补等,一是补当时之偏,同时也存在自己一见之偏。故吴先生提醒后人对各家学说,只可采摘参考,而不可宗旨效法。还是以《内》、《难》、仲景为主,兼参百家,方不致有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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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元气候不同医要随时变化论

三元术数家认为,六十年为一甲子,气运也随之一变,称为一元。第一甲子为上元,第二甲子为中元,第三甲子为下元。一百八十年后,再以此类推。上元如春之多温,中元如夏之多火,下元则如秋冬之多寒多燥。仲景生当建安下元甲子,故寒为多,人之死于伤寒者,十之八九,而作《伤寒论》。吴鞠通生于中元,故多火热,以致戊寅、癸丑,都中大疫,人多死于温病,而作《温病条辨》气候不同,亦犹四时之气候不同也。上元之名医,其用药必能合上元之气;中元之名医,其用药必能调中元之偏;下元之名医其用药必能矫下元之弊。三元一百八十年,人不能遍历,而四时则每年一周,医可借四时以测三元也。如初春去寒未远,才去重裘,仲春则著棉农,季春则换单衣。夏则絺绤絺,细葛布。绤,粗葛布。泛指凉爽的单衣;秋则由单夹而棉、而皮;冬则复用重裘矣。如仲景名医也,其作《伤寒论》,原为建安纪年下元甲子,伤寒颇多,不忍宗族之死、君亲之病而作也。后世不问何气为病,而以一伤寒之法,治四时之病,治者亦自觉不合,遂人各著一伤寒书,而悉以伤寒名书,试问置风、火、暑、湿、燥之五气于何地?“伤寒”二字,顾名思义,六气本不全也。予生于中元,戊寅年为嘉庆 23 年,即 1818 年癸丑年为乾隆 58 年,即 1793 年,都中温疫大行,予著《温病条辨》,以正用伤寒法治温病之失。及至下元甲子以后,寒证颇多。辛巳年为道光元年,即 1821 年,燥疫大行,死者无算,予作霹雳散以救之。又补《燥金胜气论》一卷,附《温病条辨》后。近日每年多有燥金证,是予一人之身,历中元则多火证,至下元则多寒证、燥证,岂可执一家之书以医病哉!

【点注】

天地之气,六十年一转,这种说法由来已久,古代术数家都十分重视。历一百八十年后,重新循环。分上、中、下三元。上元如春,其气多温;中元如夏,其气多火;下元如秋冬,其气多寒。每个人虽不能遍历三元,但可借一年四季的变化来度测三元之气。所以历代名医的观点有各种不同,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同,气运不同。如果不能认识气运之变化,用药则没有效果。如“医圣”张仲景生于下元,故所见多寒,《伤寒论》由是而作矣。吴鞠通生于中元,其所见多火,再用治寒的方法,自然无效,必须另辟蹊径,创治温病之法,叶天士、薛生白等人才能认识这一点,吴鞠通的《温病条辨》方始成也。那些抱着仲景书不放,自命经方使者,对温病的治疗,是很不得力的,曾一度认为“离经叛道”的温病学家们,终于识得了温病,提出了新的治法,救了多少生命。既符合气运之变,又丰富了祖国医学内容。故为医者,不可执一家之言,必要遵循自然规律,广闻博学,治病方能中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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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体用论

体用体,物质也,用,功能也互根之理,医者不可不知。如肝与脾,阴脏也,而用则阳;胃与膀胱,阳腑也,而用则阴。如白芍、乌梅,生于阳而用则阴。盖乌梅得初春之气,三阳开泰《易经》中以十月为坤卦,六爻皆阴,乃纯阴之象。至十一月为复卦,一阳生于下。十二月为临卦,二阳生于下。至正月则为泰卦,三阳在下,其应为冬去春来,阴阳消长有吉亨之象。故以三阳开泰为岁首称颂语而开花;白芍生芽于亥月一年有十二个月,常用十二地支以配十二月。每年固定以十一月阳生之月为子月,正月为寅月,依此类推,亥月当为十月,遍历六阳之月十二地支中,以子丑寅卯辰巳前六支为阳,午未申酉戌亥后六支为阴。六阳之月当指十一月至次年四月,春尽而惑开花,其性能皆以收敛为用。半夏生于夏半,当归秋分开花,皆得阴气而生者也。半夏逐痰饮,而最补胃阳,当归行血中之阳气。推而广之,无不皆然。特举脏腑药味一二,以例其余,学者细心随处体验,其用无穷,皆实学也。学医可也,学儒亦可也。泰极必否,否极必泰泰、否,《易经》中两个卦名。上乾下坤为否,上坤下乾为泰。阴阳互相转化,当泰卦下乾三阳转到极点成三阴,上卦坤三阴转到极点成三阳时,正好相反成否卦,是谓泰极必否。同理,否卦到极点,则转成泰卦,是谓否极必泰。天地交而万物通则为泰,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则为否。损者多益,益者多损,其理必然,道在是矣。

【点注】

物质与功能的关系,本来是对应的,如日为阳,月为阴;火为阳,水为阴。阳则热,阴则寒。然世事有常有变,并非如此机械。以脏腑来说,肝脾皆阴脏,体阴而用阳;胃与膀胱皆为阳腑,而其用则阴。再以药物来说,也是如此。如白芍,从子月发芽,到巳月花落,遍历六个阳月,其性能却以收敛为阴。而半夏、当归皆得阴气而生,但其用皆阳。半夏补胃阳,当归行血中之阳。不明白这些道理,怎么能应付无穷之用。世间之物,何止千万,不穷究其理,学识从何而来?学医者,学儒者,其理皆相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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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脏六腑体用治法论

今人概言用补虚,不知五脏六腑,亦各有补法。即一脏一腑之中,又有体用相反之殊。脏属阴,其数五者,阴反用奇也。腑属阳,其数六,阳反用耦也。亦如乾之四德指元、亨、利、贞坤之五行指仁、义、礼、智、信,阳用耦而阴其互也。故五脏六腑,体阴者用必阳,体阳者用必阴。

肝为足厥阴,肝之体主入,本阴也;其用主出则阳也。补阴者,补其体也,如阿胶、萸肉、鳖甲、牡蛎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当归、郁金、降香、香附之类。

心为少阳之体,心之体主静,本阴也;其用主动,则阳也。补阴者,补其体也,如龟板、柏子仁、丹参、丹砂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人参、桂枝、茯神之类。

脾为足太阴,主安贞安,静也,贞,守也。指阴静之意,体本阴也;其用主运行,则阳也。补阴,补其体也,如桂圆、大枣、甘草、白术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陈皮、益智仁、白蔻仁、神曲之类。

肺为手太阴,主降,本阴也,其用主气,则阳也。补阴者,补其体也,如麦冬、沙参、五味子、百合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人参、茯苓、白术、白蔻皮之类。

肾为足少阴,主润下,主封藏,体本阴也;其用主布液,主卫气,则阳也。补阴者,补其体也,如鲍鱼、海参、地黄、玄参之类;补阳者,补其用也,如肉桂、附子、硫磺、菟丝子之类。

六腑为阳,其用皆阴。盖胆为少阳,主开阳气之先,输转一身之阳气,体本阳也;其用主决断,主义,十一脏皆取决于胆,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川椒、吴萸、当归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青黛、龙胆草、胡黄连、芦荟之类。

胃为足阳明,主诸阳之会。《经》云:“阳明如市”,体本阳也;其用主纳,主下降,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茯苓、人参、半夏、苡仁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生地、玉竹、梨汁、藕汁之类。

大肠为手阳明,主传变运化,体本阳也;其用主纳小肠之糟粕而降浊,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薤白、杏仁、诃子、木香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芒硝、旋覆花、知母、猪苓之类。

小肠为手太阳,主受盛化物,体本阳也;其用主纳胃之水谷,分其水而传糟粕于大肠,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附子、灶中黄土、公丁香、荜菝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芦荟、黄连、黄芩、甘草之类。

三焦为手少阳,体本阳也,其用主引导阴阳,开通障塞,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川椒、吴萸、丁香、肉桂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滑石、木通、灯芯、寒水石之类。

膀胱为足太阳,体本阳也;其用则承气化,溲便注泻,则阴也。补阳者,补其体也,如肉桂、附子、猪苓、茯苓之类;补阴者,补其用也,如黄柏、川楝子、晚蚕沙、滑石之类。

凡补五脏之体者皆守药,补六腑之体者皆通药。盖脏者藏也,腑则通而不留者也。

【点注】

本节具体言五脏六腑之体用关系,各有阴阳不同,提纲挈领,一一表出,并将每一脏腑的补益方法及具体药物罗列眼前,补体者用何药,补用者用何药,各依阴阳不同,条分缕析,一丝不爽,使读者有所取法焉。从总体来看,凡补五脏之体者皆守药,补六腑之体者皆通药。脏者,藏也,守而不走;腑者,府也,走而不守之故也。

先生在本篇中,对各脏腑的补益之法说得十分明白,只要能使脏腑发挥功能,即是补益。何今人必以参、茸、地、药为补耶?或一闻某药有补益之功,不论对证与否,皆一概用之,究能取效否?

又观今时之人,动则皆曰体虚,恒需补之。一闻某药有补益作用,争相采购,趋之若鹜,并不分其证如何。即食物亦是如此,如闻甲鱼能补,则竭尽所能,以得一甲鱼为荣。宴席之中,也以甲鱼为贵,若古之上八珍一般,其价甚昂。他如冬虫夏草,更是凤毛麟角,其价飙升至数万,直不可思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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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药不能治病论

药之能治病者,止有制方制,制约,制服,制胜之义。制方即能克敌制胜的方药,如吸毒石一种能吸毒的石头之吸毒,雄鸡嘴之治蜈蚣毒之类,所谓禽之制在气也。时下所用汤丸等方,皆和方和,平也,调和也。和方是指通过调和气血,而使脏腑功能恢复正常,达到治病的目的。与上所说的制方不同,制方者,针对病原,直接作用于病所,如酸中毒,以硷药解之;中火毒,以冰水沃之。而和方则是调和气血,平衡阴阳来达到治病的目的。正如《经云》:“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也,药物不能直行治病。或曰:药物既不能治病,汝医病能不用药乎?曰:药之走脏腑经络,拨动其气血,如官行文书,该管衙门,使该管衙门官吏,照牌理事。如脏腑以气为官者,则以血为吏;以血为官者,则以气为吏。药入某脏某腑,使其气血调和,令本脏之气血,自行去本脏之病。有两三脏并治者,如会稿然;以一脏为主者,如主稿然。若脏腑气血消漓消耗,离散。指极度衰弱之义,虽有妙药,该管官吏,不为奉行,不为核转查办,药其如之何哉?今人以药能治病,尚隔一层。

【点注】

本篇所论,是指药物治病的机理。说药不能治病,是说药不能直接作用于病所,只有少数药物,能起克敌制胜的作用,这些药物被称为制方。而绝大多数药物则是通过调整脏腑的气血功能,使脏腑气化恢复正常,达到祛除疾病的目的。吴先生并形象而又生动地举官府行文之例,督促有关部门办理业务,虽不十分贴切,但能使人明白其中的关系,便于理解。所谓深入浅出,非大手笔者,不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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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看病须察兼证论

予前著《温病条辨》中,言外感交互合并,夹杂,有一千一百九十六条之多,见者必以为怪,惟深明《易》理者知之。要知一千一百九十六条,但指外感之自为交互而然,未及内伤也。若兼内伤,则靡可纪极靡,不。纪,经理。极,终点。即无法统计之义矣。如《伤寒论》中,酒客不可与桂枝汤;凡人大便旧微溏者,不可与栀子豉汤;疮家禁汗,亡血家禁汗,腹中有动气不可下之类,皆兼证之禁也。今人治病,一气且辨之不清,何况兼证。按兼证,有外感兼外感者,如燥金气运,虽在夏月,亦多腹胁疼痛、呕恶、气上阻胸等症,脉弦紧短涩,或泄泻不止,或竟大便十数日不通,烦躁不安,反口渴思凉,饮冷则腹愈痛,得温热药乃解。盖金克木之证,必用火克金五行相生相克,金能克木,是其所胜也。火能克金,也是其所胜也。然木能生火,火者,木之子也。火再克金,是子复母仇。及燥未尽解,忽加暑证。叶氏有秋后伏暑内发、新凉外加之明文。考暑证,热一气,湿一气,湿热交而成暑,又一气,已有三气,再加新凉燥气,是四气矣。万一病者,本有肝郁、疝瘕、动气、便血等证,所兼愈多,医者岂可不条分缕析而细察之哉?刑名家指掌管刑法的人定案,只举其罪名之至重者定之,故曰除轻罪不议。为医者异是异,不同。是,此也,近指代词,代刑法。指不同于此,即治病不同于论刑,一有遗漏,必有后患。如时文家指当时社会上写文章的人作理搭题理,论点。根据一个论点,叙述有关的论据,不敢蹴空驾御蹴,踢,蹦。驾御,驾驶之义。原指不能离开地面而驾车,这里指不能离开各种论点去写文章,转指医生治病,必须面面俱到,治疗主证时,不可忽视兼有之证,以免留有后患,必须层层还到,方可全愈。而兼证,又当辨明何者为新病?何者为旧病?定法先治新病。仲景云,先治新病,谓旧病当后治也。即同为新病,亦有次第,如仲景《伤寒论》中,表急急当救表,里急急当救里是也。遗漏固不是,而缓急有先后,断不可不通“按”。根据,考据也。

【点注】

先生强调,医生治病,不但要抓住主证,还要详察兼证。因为疾病的发生,是错综复杂的,指出单外感兼杂之证,就有 1196 条之多。如果加之内伤,那就根本无法统计。强调《伤寒论》中对兼杂证的重视,如酒客不可与桂枝汤,疮家不可发汗等,感叹今人往往连一气致病,都辨别不清,何况多气兼夹致病。并举暑证为例:暑者,热也,一气也;中必夹湿,二气也;先夏至日为病温,后夏至日为病暑,暑又是夏令独有之气,是三气也;如果再合并新凉燥气,是四气矣。四气夹杂致病,病情必复杂多变,治疗也必有许多顾忌。清热、除湿,孰多孰少,孰先孰后,皆须条分缕析,详细诊察之后,再定方案。医生治病与执法施刑不同。执法者,对罪犯多款项者,可以最重一项,其余不论,如既杀人,又偷窃者,只以杀人罪论,偷窃可不计也。而医生不可如此,见病人既有热邪,又有湿邪者,则必须兼顾,不可忽略其中之一。或本有旧病,又加新病者,当先治新病,然后再治旧病,不能忘其一也。是医者较其他各业尤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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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答病家怕不怕论

病家,多有以怕不怕指病情可不可怕。也即病之轻重之义,病家不知病情深浅,常以此话问医为问,医者答之不易,非可以漫答随便回答也。胆大者,答以不怕,然小病必大,大病必危。虽不怕亦答以可怕,再三警戒,收其怠纵轻慢放纵,掉以轻心之念,而后可成功。胆小者,答以怕甚,则病家毫无主见,甚至一日延十数医,师巫杂进,不可救矣。有识见,有担当负责任之意,答以可救之理,但不可乱,而后可成功。时下医者,一概答以不怕。因都下风气,答以怕甚,则另延医矣。只为自己打算,不为人命打算,羞耻,讨厌在其为医者也。

【点注】

病家不知病情深浅,往往想从医生口中找答案,找安慰。吴先生告诫医者,不可以随便乱答。如说病轻不可怕,则病人会掉以轻心,小病也会酿成大病,甚至会有危险。如答以病重很可怕,则病家又会另请他医,则医生会失去病人,断了财源。因此,当时北京地区的医生不管什么病,都说不可怕,揽在手中治疗。这种只为自己打算,而对病人不负责任的行为是很令人讨厌的。

医以救人为己任,若能治者则治,不能治者则另请高明,转诊、会诊乃是常事。如力不能及,仍揽病人于手中,是害人也。不是图名,定是图利。

另有一种情况,即前医自知不能治之病,转给后医诊治。后医则极力贬低前医,或言识证不确,或言用药不当。更有甚者,见病可治,则言其幸亏早来,否则晚矣,而炫已之能。见病不可治者,则全归咎于前医,说何不早来,今良机已失,使病人抱恨于前医。是以医也不敢轻易转诊于他人,以免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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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用古方必求立方之故论

古方用意微奥精微,深奥,非若宋元以后之方,无大深意,徒滋流弊徒,空。空生弊端。如八味丸,专为摄少阴而设,专治肾虚转脬脬,膀胱。即指膀胱之系不顺而致的小便不利,故名肾气丸,非泛治水肿、臌胀也。今人不问证之寒热虚实,概以八味丸作汤,统治水肿、臌胀矣。痰饮门中,胸中有微饮,苓桂术甘汤主之,肾气丸亦主之。苓桂术甘汤所治之饮,外饮治脾也;肾气丸所治之饮,内饮治肾也。按肾虚水泛为痰,但嗽不咳,肾气丸主之。若外饮脾虚,不能代胃行津液,一以强卑监卑,低也。监,以上视下也。指脾土功能不足之土为要。土最恶湿,八味丸中之地、萸,酸甘化阴,愈化愈湿,岂非为贼立帜乎?如麻黄汤治太阳伤寒,葛根汤治阳明伤寒,小柴胡汤治少阳伤寒。今人不问何经,第一日便将羌、防、柴、葛三阳表药,一齐俱用,悖谬极矣。甚至暑温、湿热、秋燥之化气,无不以三阳表药治之。且有不问是何外感,只以一柴葛解肌汤了事,是何理解?如何能有效哉?辨之不胜辨,学者由此类推可也。且古方不可不信,不可信之太过,亦不能全信,须对证细参,斟酌尽善。

【点注】

本篇是说今人用古方,必须经过辨证,然后才可使用。不能不问青红皂白,一见某证,便套用成方。也不可不加辨证,用前人所谓效方。殊不知古今气运不同,人之患病也不可能完全相似,执定古方须对证者,自可应用,不对证者,则须加减或另用他方,总须对证而已。用古方治今病,犹拆旧屋盖新房也,须经大匠之手,刮垢磨光而后可也。

今之医家,多有图省事,少动脑者,用效方、验方者不少。还有协定处方,千篇一律,忽视辨证,故有效有不效。余之愚见,治病还当以辨证施治为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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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诊病以现证为主不可拘执古方论

诊病者,全在确识病情之寒热、虚实、燥润,再能精考药性,有是病,即用是药;无是病,即不用是药。有是病,虽险绝之药性格猛烈及有毒性的药亦敢用;无是病,虽平淡之品,亦不敢妄加。如是则用药断无不效之理。有现证虽同,而所以致病之由不同者,断不可执定古方,如阴吹一证,用猪膏发煎,取其气血俱润也,注谓肠胃俱干枯,故用纯润。予凡治阴吹者,皆与原方相反,无不神效。其一,面青唇白,舌白苔,不食,不便,脉两至,肠虽槁,而胃不槁,因重用半夏、桂枝、陈皮、枳实,使胃中之积饮下行大肠而愈。其一,泄泻腹痛,知肠亦不槁矣,盖寒湿为病,大用分利温腑阳而愈。其一,少腹久痛而致阴吹,脉弦紧而涩,窃思如男子小肠气然,因大用温通下焦而愈。皆非猪膏发煎之证,设使不能变通,则三证皆不愈矣。

【点注】

本篇仍然是强调辨证用药。有是证,用是药,无是证,绝不用是药。不能套用成方也。若辨证确当,即使是有毒之品,也照用不误,《经》所谓“有故无殒”是也。若无其证,虽平淡之药,也不可乱用。即今人喜服六味地黄丸,以为是有补益之功,余极力反对之。可惜的是,以余一人之力,终难敌积重之势,令人慨叹不已。更有甚者,不加辨证,长期服用某药,以致偾事,回过头来,反怪某药有毒,龙胆泻肝丸,即是一证。以致良方湮没,殊为可惜。虽有几位名家为之呼吁,怎奈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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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不读古书论

今人不读古书,安于满足小就,得少便足,局限于见闻,爱简便,畏繁重,喜浅近,惧深奥,大病也。《神农本经》、《灵枢》、《素问》、《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易经》、《诗经》、《周礼》、《礼记》,断不可不读者也。近人所读者,《陶氏六书》指明代陶华所著的《伤寒琐言》、《伤寒家秘的本》、《伤寒杀车捶法》、《伤寒一提金》、《伤寒截江网》、《伤寒明理续论》六种书《寿世保元》明龚廷贤著,李士材“三书”指明李士材所著的《诊家正眼》、《本草通玄》、《病机沙篆》三种书,汪讱庵《本草备要》、《医方集解》,吴又可《温疫论》,《景岳全书》明张介宾著等类。甚至仅读《药性赋》、《汤头歌》,便欲行医。近代叶天士医案,精者多而粗者少,远胜陶氏等书,南方人多喜读之,无奈不得要领,但袭皮毛,名为叶派。但叶氏之书,本不易读。盖其书用古最多,读者不知其来路,未易领会其用意,而又搜罗散佚,集于门人之手,往往有前无后,有中间而无前后,碎金片玉,不能全备,非真有天分天资。指有杰出的智慧和才能人功者,不能读也。且不读《内经》、《金匮》等古书,不知其妙,不能用也。

【点注】

本篇强调医生必须要多读书,而且要读好书。列举了中医的许多经典著作,还有虽不是医书,但是文化的经书,也不可不读。因为学医必须学文,只有具备了高深的文化,才能通晓医学之精华。仅读一些浅显的书,永远不能成为大医。特别是陶氏六书,其理浅,条理乱,误人多端,最不可读。历代有多位医家作过批评。无奈有些人图其浅显,不需多动脑筋,胡乱掌握一些知识,便自以为通医,是害人也。

先生特别推崇叶天士之学识,但叶氏之书不易学,一要天资高,二要下功夫,方能得其奥妙。

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强调:要想成为大医,必须要读很多的书。如《素问》、《甲乙经》、《黄帝针经》、《明堂流注》、《本草》、《药对》,以及张仲景、王叔和等医家之书,还要妙解阴阳、禄命、相法、灼龟、五兆、《周易》、六壬等,又须涉猎五经、三史、诸子百家。认为不读五经,不知有仁义之道;不读三史,不知有古今之事;不读诸子,睹事则不能默而识之;不读佛经,则不知有慈悲喜舍之德;不读《庄》《老》,不能认真体运,则吉凶拘忌,触途而生。可见,古今名医,谁不是读书五车,满腹经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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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好博不务精论

满眼书笈,各家议论,万有不齐,胸中毫无要领,好博而性不专,学人大病最大的不足。医家之书亦不少,而要紧之书,止有《内经》、《灵枢经》、《难经》、《玉函经》(内三种,《伤寒论》存,《金匮要略》存,《卒病论》亡),至叶氏《临证指南》,博而能精,其间有偶有不精者,不过如不识燥证,误用桑白皮之类。张隐庵《本草崇原》,能识其所以然之故也。若予著《温病条辨》,拟补古来一切外感之不足者也。他如《东垣十书》、《丹溪心法》、《河间三书》,可参考而不可专读者也,盖皆有倚于一偏之弊焉。至陶氏《六书》,则坏道之尤最甚者,直不必阅。其他不及枚举,盖皆不识六气之全,但可参考而已。

【点注】

先生指出,读书要有选择,且要精读。有必读之书,如《内经》、《难经》、《玉函经》;有可读之书,如《临证指南》、《本草崇原》、《东垣十书》、《河间三书》、《丹溪心法》;有不可读之书,如陶氏《六书》。先生此论,确有见地。凡习医者,无不以《内经》、《难经》、《玉函经》为正宗必读之书,而唐宋以后诸家学说,可资参考。四大家之书,皆有一偏之论。至于陶氏《六书》,具体内容见前,确实不是好书,有识见人读之,方不致有大害,若无识见人读之,贻害无穷矣。虽曰开卷有益,可不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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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果达艺三者缺一不可论

昔者孔子称子路之果敢,果断、子贡之通晓,明白、冉子之才能,技艺,盖各举其所长而称之。要知果者,不可不达、不艺;达者,不可不果、不艺;艺者,不可不果、不达。设使果者不达,不艺,岂非一鲁莽之夫,何事不坏?岂能从政?设使达者不艺,虽知其事,亦未见其能了事完成事业也;达者不果,徒达而已矣。艺者不果,亦犹达之不果也;艺者不达,艺于何加?予故谓非果、达、艺三者兼全,不可以从政,医者亦然。

【点注】

先生认为,士之立业,必果、达、艺三者俱全。若单果而不达不艺,则为一莽之夫;若单达而不果不艺,虽能明白事理,但终不能完成事业;若艺而不果不达者,则艺无所加也。故不管从政,还是从医,都要果达艺兼全方可。

此篇议论,古来少有,是说人每做一件事,都要有勇有谋。医生乃人之司命,较其它技艺尤难,若无学识者,绝不可为,动则害人之性命。若虽有学说,而不能果断者,也徒有虚名而已。当病情危笃之时,不敢放胆用药,也只能束手待毙也。凡从政的人,需要果达艺三者俱备,学医的人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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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见理真切不恤人言论

下愚之人没有文化且又头脑笨拙之人,不忧虑,顾惜人言,使下愚而恤人言,其奸盗不敢行矣,上智之人既有高深文化且又头脑聪明之人,不恤人言,使上智而恤人言,其天德王道亦不可行矣。未曾学问思辨,而骤欲笃行者,孟浪人也。既能学问思辨,而恤人言,不能笃行者,乃见义不为,无勇也。儒与医皆然。

【点注】

先生认为,只要见理真切,可以不轻听人言。如果没有文化的人,轻听人言,连奸盗也不敢作矣。如果是一个有高深文化的人轻听人言,那么,连天德王道也不可行。没有真才实学,见理又不真切,还坚持自己的观点,那只是孟浪之人。如果有学问,又见理真切,但不能专一行事,那只是无勇之人。学儒者,学医者,皆是如此。观《寓意草》喻氏治黄长仁一案,若非喻氏明眼之人,岂不坐观一条人命被丧。医者,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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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治内伤须祝由论

按“祝由古之迷信以符咒治病的一种方法。唐太医署有咒禁科,明太医院有祝由科”二字,出自《素问》。祝,告也;由,病之所以出也。后世以巫家为祝由科,并列于十三科之中。《内经》谓“信巫不信医不治”,岂可列之医科哉?吾谓凡治内伤者,必先祝由。盖详告以病所由来,使病人知之而勿敢犯,又必细体变风变雅,曲察细心体察劳人思妇之隐情,婉言以开导之,庄言以惊觉之,危言以悚惧之,使之心悦诚服,而后可以奏效,予一生治病得力于此不少。有必不可治之病,如单腹胀、木乘土、干血劳、噎食、反胃、癫狂之类,不可枚举。叶氏案中谓,无情之草木,不能治有情之病,亦此义也。俗语云:有四等难治之人,老僧、寡妇、室女、童男是也;有四等难治之病,酒、色、财、气是也。难治之人,难治之病,须凭三寸不烂之舌以治之。此救人之苦心,敢以质之同志与同道商榷

【点注】

祝由科带有迷信色彩,后被巫所采用。《内经》是讲辩证法的,与迷信不相容,故曰“信巫不信医,不治也。”先生将古之迷信治法的祝由科赋予新的内涵,让病人尽情说出患病之由,然后分析其病理,告之以危害,再详细解释安慰,使病人消除思想顾虑,以有利于疾病的恢复。这实际上是心理疗法,但确实是医生的一片苦心。

可惜的是,现在科学如此发达,还有人信巫,他们将祝由神化,愚弄病人,谋求钱财,视医学如不见,真不可理喻也。吴氏此论,当细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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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治内伤必须辨明阴阳三焦论

今人治内伤,用六味、八味者遍天下,皆误听丹溪“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谬论。用补中益气汤者十之二三,误用东垣重木轻德之计重方轻用之意,而又不察伤阴伤阳,惟自己好尚,专门师传之是只认为师传是对的。从古称诵读劳阳,谋虑伤阴,如作文、办案、持筹握算、运筹帷幄者,皆劳阴也。如诵读歌唱与一切力作汗出过多者,皆劳阳也。如外感燥、湿、寒三者阴邪,皆伤人之阳气者也;如风、火、暑三者阳邪,皆伤人之阴者也。然间亦有应补阳者,如产后、老年,大抵多阴不足,间亦有阳不足者。又必究其上中下三焦所损何处?补上焦以清华空灵为要;补中焦以脾胃之体用各适其性,两不相违背,抵触为要;补下焦之阴,以收藏纳缩为要,补下焦之阳,以流动充满为要。予于《温病条辨》,拙作议补下焦,峙立三法:以专翕膏,补下焦之阴也;奇经丸,补下焦之阳也;天根月窟膏,阴阳两补,使之交纽者也。补上焦如镜子之空,补中焦如之平,补下焦如水之注。

【点注】

先生指出,凡治内伤,必须辨明阴阳和三焦。丹溪生当金元时期,当时因战乱,烦劳过度者较多,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后人不细心体察,乱用一气,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流弊。用东垣之法又不分阴阳,补益不知从何入手。提出了补益大法,凡补上焦,用清华空灵,轻清之品;补中焦要各适其性,即脾宜升宜健,胃宜降宜和;补下焦要收藏纳缩,多用守而不走之品,滋腻温补或血肉有情之品。同时还注意补上焦如鉴之空,轻清流动之品;补中焦如衡之平,升降得宜;补下焦如水之注,沉极于底。

吴先生在本篇中批评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确有见地。因每个人所处历史时代不同,所见之病,也各有异。朱丹溪之论,当时是对的,后人时过境迁,仍抱着此论到处应用,则难免出错。先生批评朱丹溪,犹陈修园批评张景岳、赵献可一般。学者当细心体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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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三因皆以胃气为要论

人之十二经,皆取决于胆语出《素问·六节藏象论》,因胆主甲木,为五运六气之首,胆气升,则十一脏之气皆升。故取决于胆,就是求其至也,皆归始春之意,皆听命于心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故脏腑皆听命于心也,而皆受养于胃胃为水谷之海,脏腑皆赖其滋养也。《内经》谓:胃为十二经之海。又谓:十二经皆禀气于胃。秦越人著《难经》,一则曰:以胃为主,再则曰:以胃气为主。盖有胃气者生,无胃气者死。予之所以恶人之一以六味补虚,恶丹溪说:“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立数地黄丸,如麦味地黄丸,知柏地黄龙之类者,因黄柏燥湿而泻相火,知母泻阳明独胜之热,可暂用而不可久服。久服胃气必伤,必致不食也。试问人之后天,岂不食而仅服六味丸可活乎?《经》谓:凡甘皆补,凡苦皆泻。名曰补之,实则泻之。视仲景先师之建中,纯甘以补者,岂非贼盗之与仁人乎?即有真阴不足相火过甚之证,何不补以甘咸,如淡菜、海参、鲍鱼、龟板、乌鸡等类,甘多咸少,介属潜阳,血肉有精之品,又能收纳相火,水火既济,而必极苦泻之乎?夫麦味地黄丸酸甘化阴,在肺胃干燥之证,犹有用处,而美其名曰八仙长寿丹,使补阴而可长寿,古谓:人非阳气不生活。竟须改:人非阴气不生活矣。古人谓,阳不尽不死,阴不尽不仙。竟须改:阴不尽不死,阳不尽不仙矣。胃为阳明,《经》谓:阳明如市,诸阳之会也,能生诸阳者也。补虚重阳者,为护胃气而然也,即一切外感之邪,与不内外因之饮食伤,必须调和胃气,不致有失。

【点注】

先生指出:无论什么原因致病,皆以胃气为要。人之十二经,虽取决于胆,听命于心,但皆赖胃之滋养也。故曰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矣。若囿于丹溪之论,补阴而不补阳,且各种地黄丸中,都有苦寒之品,不适宜补益之用,更不适合长期服用。可见先生是很重视人生之阳气的。先生虽提出这种观点近二百年,批评那些盲目补益,不求真切的医生,可是近年来却愈演愈甚,说什么六味地黄丸是补益之药,于是,恶意宣传,滥用到不可收拾的程度。仲景、仲阳泉下有知,亦当痛心疾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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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时医俗医病论

孔子谓: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时医多骄且吝,妄抬身分,重索谢资向病人多要钱。有索贿之意,竟有非三百金一日请不至者。此等盛气,苏州更甚。果真能起死回生,亦觉太过,盖病者不尽财翁财主。细按其学,甚属平平,用药以三分、五分、八分、一钱为率。候其真气复而病自退,攘为己功,稍重之证,即不能了,为自已打算则利,其如人命何?己以是谋生,人竟由是致死,清夜自思,于心安乎?俗医之病百出,予不忍言。即以一端而论,或谓之买卖,或谓之开医店,可耻之极,不及,无须问其它。且即以市道论,杀人以求利,有愧商贾远甚。

【点注】

先生十分同情病人,又十分鄙视那种草菅人命的俗医。指出医生中的不良风气,一是骄,读了几本医书,或抄来几张处方,就觉得了不起,自尊自贵,在病人面前耍架子,妄抬身分。二是吝,只知道贪得无厌地索贿,也不问病家是否有钱,都要满足自己的胃口,将医生治病当着做生意一般,简直连商贾都不如。近世以来,此风尤甚,俗谓之红包。红包之风,屡禁不止,医者之恶,莫过于此。若病人感其医之德,而主动谢医者,尚情有可原;如医主动索取者,则不可思议矣。有索红包不顾其贫穷者,有索红包不择其手段者,有索红包不分亲疏者,有索红包其胃口巨大者,皆非民之医,而实苍生之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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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名医病论

名医之病,首在门户之学,其次则以道自任之心太过,未免奴视庸俗,语言过于刚直,为众所不容;或临证之际,设有不对证之方,妄生议论者,则怒发冲冠,有不顾而唾弃之势;其或性情柔逊性格柔和谦逊者,不肯力争,宛转宛转者,展转、曲折之意。唐成玄英《庄子疏》:“宛转,变化也。”后人用为委婉随和之意隐忍克制忍耐之意,又误大事,做成庸医杀人。安得许多圣贤来学医哉?

【点注】

先生指出名医的不足之处,是自己有门户之见,先入为主,主寒者则排斥主热,主补者则排斥主攻。或认为自己有才,看不起那些庸俗之人,往往语言刚直,众不能容。见到临床上方不对证时,刚直之人,则批评唾弃,引起矛盾。如张子和在《寓意草》中记载了治黄长仁一案,看到他医处方错误,竟然要与人立生死文书,以便责有所归,虽为病人着想,已使他医无法忍受;柔逊之人,则宛转隐忍,委婉随和,又能贻误病情。如王充《论衡·福虚》中记载的楚惠王吞蛭一事,宁可自己受累,不使别人吃苦。那末,受害者肯定是病人,庸医杀人者是也。如此者,皆偏。最后,先生感叹道:怎么能有那么多圣贤来学医呢!认为医道之难,非一般人可为也。

据载,吴先生性格刚直,在京城行医之时,俗医、庸医不敢与其争锋,也曾导致许多诋毁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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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论药不论病论

天下无不偏之药,亦无不偏之病,医者原以药之偏,矫正。即治疗意病之偏。如对证,毒药亦仙丹;不对证,谷食皆毒药。无论病家医士,只当讲求病系何证?治当用何法?方当用何方?药当用何药?对准病情,寒热温凉,皆在所用,无好无恶,无不见效。若不论病之是非,而议药之可否,寒者畏其泄,热者畏其燥,医者纸上谈兵,胶柱鼓瑟,病者以耳为目,恶直好谀讨厌梗直的话,喜听阿谀之言,吾不知其可也。

【点注】

先生指出,药是用来治病的,不存在什么药好与不好的问题,只要对证就行。有些病人喜欢用所谓好药,医生就顺其之心说些好话,这里面有“术”的成分,吴先生认为这种做法不可取。但医者有不善言辞者,虽用药的当确切,而病人不能接受,反生怨言,是医者也难矣。休说一般之医,即高明如华佗者,也不免受曹操猜忌,而枉送性命。故医者欲保其身,也难免讲一些违心之言。

近世医界中,有不少异常现象,即某一种药,某名人说其好,大家都跟着盲目应用,不论对证与否,照用不论,结果出了差错,反怪药物不好,孰不知自己用法所偏而致。如龙胆泻肝丸,不但用途广泛,而且疗效甚佳,余尝用之于孕妇,亦未见其弊。而今之有人服其甚久而致“中毒”,遂将其扼杀,致使千百年名方,毁于一旦。虽有一些识者在呼吁,然仍未能挽其厄运,使名方尚在蒙冤受屈之中,殊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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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医者有好用之药有畏用之药论

医者之于药也,不可有丝毫成见。有喜欢用之药,必有不当用而用者,病人死于矣;有畏用之药,必有当用而不用者,病人又死于是矣。甚至自信自是,直以身通殉修齐治平即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简称,以详审讨厌为主,孰谓医家不当如是耶?然非格物诚意,好恶莫端。呜呼!可惧哉!

【点注】

医生用药,不可有好恶之分,应以病情需要为据。若以自己的喜好来选药,必然有所失误。但是,有的是有意的,有的是无意的,如果不能格物诚意者,对好恶之情也不容易分出来,实在是很可怕的。

观医生用药,确有各人不同。有的是观点问题,如刘河间主寒凉,赵献可主温补,张子和主攻下,朱丹溪主养阴等。有的是习惯问题,如张景岳喜用熟地,傅青主喜用白芥子,秦正生喜用陈皮等。有的是擅长因素,如余师愚善用石膏,张锡纯善用黄芪,金希聪善用天南星等。他们应用起来,得心应手,皆有独到之处。不管哪种情况,只要用之确当,定会药到病除。若不当用而用之,是以医之好恶而害病者也。为医者,当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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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世医不知通补守补法论

世人皆以黄芪、地黄等呆笨者守而不走的滋腻之品为补,稍涉流动之品,便谓之消导。不知补五脏补以守,补六腑补以通,及补经络筋经亦补以通也,补九窍亦补以通,《周礼》谓:“滑以养窍”是也。补肌肉则有守有通,守补处所用者少,盖五脏为地气,其形小也;通补处所用者多,六腑与外廓体表为天气,其形大也。

【点注】

补法要分脏腑,补脏者宜守,补腑者宜通。因脏者,藏也,补以守;腑者,府也,以通为用,故通即补也。

考补益之风,由来已久,汉时多服五石散,晋唐时多服丹石,至死不悟。今世补风更甚,不管需不需要,唯补是务,各种补品,铺天盖地。虽精于医者,亦莫辨其孰真孰假,更何谈当与不当。商者只图其利,雇些见利忘义之人,巧舌如簧,活龙活现,民命何堪矣!

近世之人,生活安定,经济条件较高,安逸者多,体质偏差,故尚补者也多。一是食补,世传甲鱼大补(其实非也,余力辟之),曾闻一甲鱼卖至三千元一斤者。二是药补,世传冬虫夏草大补,于是乎,价格一路飙升,眼下数万一斤,尚不可得。人们争相购之,争相服之,其误者甚多。其他,服之不当者,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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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补虚先去实论

虚损有应补者,先细察有无实证,碍手妨碍与否。如有实证碍手,必当先除其实。不然,虚未能补,而实证滋长矣。古谓:证有三虚一实者,先治其实,后治其虚,盖谓虚多实少,犹当先治其实证也。如浇灌嘉禾,必先除去稂莠形似禾苗的杂草;抚恤灾民,必先屏除盗贼;屋坏当修,必先除其碎砖乱瓦积土陈灰,而后可以安线。此理甚明,举世何昧昧糊里糊涂耶?

【点注】

虚以补,有实者不宜,当先去实。若实不去,补之则滋其实。此乃治法之先后,全在医之辨别清楚,不能糊里糊涂地用药。若盲目补之,正未实而邪反甚矣。

先生此论,实有所指。世之医者,不分虚实,动手则补,比比皆是。有当补者也补,不当补者也补,沿习成风,牢不可破。余曾治一例老干部,患消渴、高血压、心脏病等多种疾病,前医不辨虚实,只知讨好上司,人参、鹿茸,一味蛮补,以致胃口呆滞,食不得下,病情日甚,不得已而改延余诊,见其苔黄黑厚腻,一如破絮,神情厌厌,其不可耐。余用佩兰、神曲、滑石之类,轻清流动,不久湿化,其苔如舌套而下一层,乃胃开食进,病有转机。若续补之,是不死于病而死于药矣。故补虚者,先去其实,真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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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俗传虚不受补论

俗云:虚不受补。便束手无策,以为可告无愧。盖曰:非我之不会补,彼不受也。不知虚不受补之证有三:一者湿热盘居中焦,二者肝木横肝气亢盛,横逆犯胃穿土位,三者前医误用呆腻滋腻难以消化之品闭塞胃气、苦寒伤残胃阳等弊。湿热者,宣化其湿,即受补矣。肝木横者,宣肝络使不克土,即受补。误伤胃气者,先和胃气,即受补矣。盖和胃有阴阳之别、寒热之分,胃阳受伤和以橘、半之类,胃阴受伤和以鲜果汁甘凉药品之类。随证类推,惟胃气绝者不受补,则不可救矣。

【点注】

补法在明白了无实证之时,还要注意有虚不受补之说,可能会出现三种情况:一有湿热,当化其湿,湿者实也;二是肝横,当调肝,也是实也;三因药滋腻呆胃,仍为实也。唯苦寒伤胃之阳,乃虚也。待和其胃气之后,再行补法。

湿热阻滞,其根在湿,湿化则热无所依,是以化湿为主。肝木克土,当视其孰甚,若肝气亢盛,胃气未伤,只抑其肝,调其气可也;若胃已伤,非但调肝,还要和胃,否则,胃不受其补,也是徒然。故调肝和胃,二者兼行。若滋腻之品碍胃者,不可蛮补,必待腻化方可言补,轻清之品,清化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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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阳大阴小论

泰卦坤上乾下谓之泰曰:“小往大来。”否卦乾上坤下谓之否曰:“大往小来。”阳大阴小指阳气包罗万象,而阴气则在阳气之中,不待辨矣,而人犹不知之。试观地球,阴也,地球之外皆阳也。地球较日轮尤小,试观日轮之在天也,不及天万分之一,则天之大为何如哉!天不如是之大,何能包罗万象,化生万物哉?人身一小天地,内景五脏为地,此外则天也。外形腹为阴,余皆阳也。阳不大断不能生,人身亦如天,不极大,不能包地而生万物也。是阳气本该大也,阴质本该小也。何云:“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凡见劳病,必与补阴,岂必使阳小阴大而后快于心哉?《经》谓:“劳者温之语出《素问·至真要大论》。指虚劳属气虚的,用甘温药物调养”。盖温者长养和煦之气,故能复其劳也,岂未之读耶?

【点注】

本篇进一步说明自然界阳气之大,是一切事物的主宰,所以能包罗万象,化生万物,阴气则包含在阳气之中。人身亦一小天地,同样是阳气统率阴气。为什么朱丹溪还要说“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呢?并认为朱氏之论不确。同时,又批评世上的一些医生,见到劳证,必予补阴,他们是违背了阳大阴小的规律。其实《内经》中早有论述,“劳者温之”,就是利用温养和煦之气,以复其劳。不知这个道理,都是没有好好读《内经》的缘故。

仲景深得《内经》之旨,凡用补法,皆注重温养,如建中、八味之类。无奈后人则失此旨,或重阴,或纯阴,不知阳乃生生之气,明说用补法,而实克伐之,是道之不明也。鞠通先生虽为温病学家,注重寒凉,而对内科杂病,也颇有心得,在《吴鞠通医案》中,处处可见。即此处议论,也足见先生学识卓然不凡,非泛泛而谈之辈可比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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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阴常有余阳常不足论

前人指朱丹溪等人学说有“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创为补阴之说。不知阳本该大,阴本该小,前已论之。窃思阴苦有余,阳苦不足也。如一年之三百六十日,除去夜分日光不照之阴,一百八十日,昼分日光应照之阳,实不足一百八十日也。盖有风云雨雪之蔽,非阳数之较少乎?一也;再人身附地而生,去天远,去地近,湿系阴邪,二也;君子恒少,小人恒多,三也;古来治世恒少,乱世恒多,四也;在上位恒少,在下位恒多,五也。故历代圣人,未有不贵阳贱阴者,亦未有不扶阳抑阴者,更未有不尊君父而卑臣子者。阳畏其亢,藏者则吉。坤之初六指坤卦六爻的最初之爻,即最下面一爻。从下往上,第二爻称为六二,依次为六三、六四、六五、上六曰:履霜坚冰至语出《周易·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指好象在路上见到霜,当可预见坚冰之将至也。圣人示戒之早如此,概可知矣。

【点注】

本篇继续论述阴阳,并直言人身不但不是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而是阴常有余,阳常不足。以一年中日照为例,又以人世各种现象来说明都是阳少阴多,来佐证阴常有余,阳常不足的理论。最后,用卦象来解释事物的预见性,履霜者,不久坚冰将至矣。

先生在这里反复批评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并不是他对朱丹溪有什么成见,而是看到社会上乱用补阴之法,不得不在这里告诫人们,要以阳气为重,才是符合人之生理的正治之法。

在医史上,可以见到,朱丹溪之后,好多医家都已认识到他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一说不确,于是,一改补阴为补阳,张景岳、赵献可等为了纠正时弊,大倡温补之说,即是明证。当然,后人见他们矫枉过正,也对他们进行批评,如陈修园,专门写了《景岳新方砭》、《医贯砭》二书,指出了他们的不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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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虚劳论

虚劳一证,今人概用补阴。惑于“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论。自丹溪作俑语出《孟子·梁惠王》:“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作俑,本指制造殉葬的偶像,后谓创始为作俑,用于贬义,牢不可破,为害无穷,杀人无算,可胜慨哉!盖阳刚一错,立刻见祸;阴柔虽错,旬日月余,甚至数月之久,仍然拖延岁月。世人爱用阴药,一则易于藏拙掩盖其不足,不必费心;二则久于信任,兼图名利。不知阳药之错,即时可救;阴药错之既久,则不可为矣。盖阴柔小人,祸暗的异体字而深,人狎而玩。所谓虽有善者,亦无如是何矣。自谦词,我也按虚劳一证,阳虚者多,阴虚者少。人本附地而生,阴自有余,且人为倮虫语出《礼记·月令》:“其虫倮。”指身无羽毛鳞甲的动物。《大戴礼·易本命》:“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属土,赖火而生,阴多阳少。凡动作行为,皆伤中阳与卫阳也。惟热病之后,妇人产后,伤阴者多。房劳尚有伤阴、伤阳、伤八脉之辨。八脉受伤,补之犹以督脉之阳为主。盖阳能统阴,阴不统阳也。其他则伤阳居多,今人恣用补阴,爱用寒凉,伤阳者,更多而又多矣。古人云:“阳不尽不死。”又云:“人非阳气不生活。”试观卒中暴死之人,肌肉一毫不减,阴虽充满,无补于生。群殴重伤之人,肌肉浑身受损,苟非制命,无害于生。触类旁通,阴阳孰重?即遇应当补阴之证,须知仍为恋阳起见。析薪为生火也,添油为明灯也,娶妇为生子也。从来最善补虚者,莫如仲景。仲景谓:“大则为芤,弦则为减,芤则为虚,减则为寒。虚寒相搏,其名曰革。男子失精、亡血,女人半产、漏下。诸虚不足,小建中汤主之。”夫失精、亡血,半产、漏下,阴伤甚矣。仲景何不用冬、地、丹、萸而用建中乎?盖建中以调和营卫为扼要,全以补土为主。药止六味,而甘药居其四。俾病者开胃健食,欲其土旺生金,金复生水以生木,木生火,而火又生土,循环无己。其意盖不欲以药补虚,而使之脾胃健旺,以饮食补虚。此君子以人治人之道也,岂浅学所知哉!至东垣喜立门户,舍建中不用,而易之以补中益气,原从建中脱胎,矜才使气,究不若建中之冲和恬淡。故补中益气用处虽多,其中焦虚而下焦实者,犹不害事。若下焦一虚,祸殊不小。前人曾有监肾气之虑。建中妙在虽补气而营药实多,柱枝虽走卫,营中之卫药也。不似补中益气之升柴,纯然走卫矣。建中得阳卦多阴、阴卦多阳之妙,补中益气何足以语此。故建中可久服,补中益气断不可多服也。妇人虚劳门中之新绛旋覆花汤,血药居其一,气药居其二,仍以通阳为主,薯蓣丸阴阳平补,阳药居多。伤寒至脉结代,其虚已极,复脉汤中必用参、桂、姜、枣、甘草,大概可知矣。

【点注】

本篇从虚劳立论,批评一般医生喜用补阴之法,其原因是惑于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错误观点,这实在是因丹溪首开恶例,为害无穷。但是,为什么人们喜欢用补阴之法呢?因为阳药其性烈,如果用错了,马上会出现祸端;而阴药其性柔,即使用错了,短时间内看不出来。这样,一来可以掩盖自己的不足,二来时间越长,所图名利就越多。可是,他们不知道阳药用错了,即时可救,而阴药用错了,一时看不出来,时间长了则难以救治。就好像世间的小人一样,他们的祸害是很深的。

先生认为,虚劳之证,不是阴虚,而是阳虚偏多,从多种角度论述了人以阳气为生,并揭示了仲景小建中汤才是补虚劳的正治之法,丹溪之法绝不可用,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也只能暂用,不可久服。确是见道之言。

张景岳对补虚之法有独到见解,他在《景岳全书·新方八略》中指出:“凡气虚者,宜补其上,人参、黄芪之属是也。精虚者,宜补其下,熟地、枸杞之属是也。阳虚者,宜补而兼暖,桂、附、干姜之属是也。阴虚者,宜补而兼清,门冬、芍药、生地之属是也。……故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此论于补虚者,可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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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吐血论

吐血一证,有内伤,有外感;有热证,有寒证;有气病,有血病。今人见血,非投凉,即滋阴。相习成风,南北一辙辙,车轮压出来的痕迹,引申为道路。一辙指一条道路,即一种方法。《经》云:“阳络伤则血上溢。”其伤络者岂尽阳邪哉?如君相二火君火,指心火。相火,指命门之火,而寄于肝、胆、三焦等脏腑。二火相互配合,以温养脏腑,推动功能活动司令主宰时令,与风温、温热三阳实火吐血,固属阳邪,自宜凉润,且用苦寒。若怒郁胁痛咳血,则属阴邪,非温络不可。痰饮震动肺络咳血,脉洪大者,宜用石膏、茯苓皮之类;脉弦细者,则用干姜炭、橘皮炭矣。若气不摄血,脉芤者,急急峻补阳气,如独参汤之类犹恐不及,岂可用寒凉与补阴哉?吐血之证,有吐血,有咳血,有呕血;有肺血,有胃血,有肝血,有肾血,有冲脉上冲之血,心血见者必死,宜分别治之。何者当温经?何者当补阳?何者当通络?何者当补络?何者当泻火?何者当滋水?何者当清金?各有条理,岂一犀角地黄汤可以了事哉?

【点注】

本篇从吐血一证来论述阴阳,指出吐血有许多原因,不可单一用凉药止血法,而应进行辨证论治。其治法,有温经、补阳、通络、补络、泻火、滋水、清金等不同,不能凭犀角地黄汤就算完事。

先生列举了多种吐血之证,只有三阳实火引起的吐血才可用凉润或苦寒之药,其它皆不可用,临床可不慎哉!

治吐血之法,唯有缪仲淳最得要领,他在《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中提出“吐血三要法”:即宜行血,不宜止血;宜补肝,不宜伐肝;宜降气,不宜降火。考其理论,是因血不循经络则外溢,行血使血循经,不止血而血自止;若止之则血凝,伴发它证矣。肝为藏血之脏,吐血者,乃肝失藏血之职,养肝则肝气平而血有所归,血得止矣;若伐其肝,肝虚不能藏血,血何由得止。又气有余便是火,火盛则络伤血溢,气降则火降,血随气行,自然而止;若降火必用寒凉,反伤胃气,胃气伤则脾不能统血,血愈不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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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便血论

便血一证,今人舍槐花、地榆、丹皮,别无他法。《金匮》明有近血语出《金匮要略·惊悸吐衄下血胸满瘀血病脉证并治》。指在排便时先有便血,其色多鲜红远血出处同上。指先出粪便而后出血,其色多暗黑之分。先血后粪曰近血,乃大肠湿热,治以当归散;先粪后血曰远血,乃小肠寒湿,治以黄土汤。黄土汤中重用熟黄土以燥之,用术、附峻温之。即或先后难辨,总有色脉可凭,岂可概以凉润哉?更有粪之先后俱见血者,当从远血例治。

【点注】

本篇仍然以阴阳立论,指出便血一证,不可单用凉血一法,应按《金匮》近血远血辨证法进行论治。

《金匮》:“下血,先便后血,此远血也,黄土汤主之。下血,先血后便,此近血也,赤小豆当归散主之。”

考便血一证,有远血近血之分。远血者,出血部位在上消化道,血与粪便相混,血色黯紫如黑漆。近血来自下消化道,血便分开,或便外裹血,色多鲜红或黯红。正如《景岳全书》所言:“血在便前者,其来近,近者在广肠,或在肛门;血在便后者,其来远,远者或在小肠,或在于胃。”病原不同,治法当异,岂槐花、地榆、丹皮可统治哉?先生们批评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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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溺血论

溺血小便出血一证,今人概用导赤散,不知此证肝郁最多,当活肝络。其所以用当活肝络之故,《经》云:饮食入胃,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心主之,脾统之,肝藏之。由肝下注冲脉,肝郁则血淤滞,血瘀滞则失其常行之路,非吐血、咳血,即溺血矣。如不吐不溺,其胁必痛,皆宜活肝络为要,全在诊病时,问其曾有郁怒否?或肝经所行之道,曾有痛处否?其脉为弦甚,或微数,或竟不数,导赤法即不合。盖肝藏血,肝病则疏泄太过,由冲脉而注前阴。若女子崩证,亦多有因肝郁而得者,女子更以肝为先天也。予素治溺血,用新绛旋覆花汤合缪氏当指明缪仲淳。他提出治血三法,很有见地法苏子降气汤、虎杖散法,应手而效不一矣,敢以质之同志。

【点注】

本篇从尿血一证来论述其治法,不可通用导赤散,应当从肝辨证论治。因为肝主藏血,藏血功能失常,则血外溢。再则,气有余便是火,火盛则络伤血溢。其治必须降火,而降火又必先降气,降气者,治肝为主。

尿血一证,有血淋、尿血之分,临床上见血尿兼滴沥涩痛者为血淋,光见血尿而无痛者为尿血。《丹溪心法》:“尿血,痛者为淋,不痛者为尿血。”血淋者,属淋证范畴,尿血者,其部位在肾与膀胱。其主要病机是热伤脉络及脾肾不固。而热伤脉络又有实热和虚热之分;脾肾不固又有脾虚及肾虚之别。导赤散治热淋证可也,治其它则不可,故先生于此处提出,以示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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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小便论

小便不通或淋,今人概用五苓、八正。不知有病在溺管者,有病在精管者。如病在精管,岂通膀恍之腑所能效哉?当通阴络;怒郁溺不通者,亦当通阴络。按小便不通,有肺病者,盖肺主天气肺主人一身之气,而肺居诸脏之上,有如天,故称,又肺为人身之橐钥古代冶炼鼓风用的器具,即风箱,此气一鼓,则周身之气运动,肺家有病,则周身之气呆钝。盖物之无肺不溺,当开肺痹。有小肠结者,当极苦以通火腑。更有极怒而大小便俱闭者,亦当极苦以通小肠,此乃胆病也。胆无出路,借小肠以为出路,小肠火腑,非苦不通也。

【点注】

本篇之论小便不通之证,不可一味通淋,要注意辨证。同时,肺乃周身气之所主,气行则水行,故当开肺气。如小便不通,面目浮肿,肝硬化腹水等证,用开宣肺气之法,较之单用利水之法,其效大矣。余每遇此证,皆在利水药中,加上宣通肺气之品。只有当小肠热结之时,才用苦寒之品以泻之。如胆病致小便不通者,也当通小肠,因胆无出路,借小肠以为通道也。其治疗之法,也不是五苓、八正所通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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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大便论

大便不通一证,今人概以大黄下之。按肺与大肠相表里,开肺痹即所以开大肠之痹;有因感受燥金之气而塞闭者,非巴霜巴豆霜温下之不可;疝瘕大便闭者,亦用温下法,盖疝瘕即燥金之气所结而成者也。有燥气化火,或脏气本干燥者,则当用甘润法;有幽门血分不通者,则当用东垣通幽法;有痰饮津液不行大肠而使闭者,则当用杏仁、枳实合橘皮、半夏以通幽门气分,使津液下行法;怒极者当用芦荟、胡黄连、龙胆草之极苦通小肠法;惟阳明腑实,方用承气法。

【点注】

本篇提出便秘一证的辨治,有开肺法,有温下法,有甘润法,有通幽法,有苦下法,有承气法。只有在阳明腑实证时,才可用承气峻下之法,批评时医滥用大黄攻下,给病人带来不应有的痛苦。

考便秘一证,在宋之前,各有名称不同,《内经》称为“大便难”、“后不利”,《伤寒论》称为“不更衣”、“大便鞭”、“阳结”、“阴结”、“脾约”等。宋朱肱《类证活人书》,方始提出了“大便秘”之名,至清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才明确提出“便秘”之名。严用和《济生方》将本证分为五秘:“夫五秘者,风秘、气秘、湿秘、寒秘、热秘。”究其病机,《东垣十书》认为:“若饥饱失常,劳役过度,损伤胃气,及食辛热味厚之物,而助火邪,伏于血中,耗散真阴,津液亏少,故大便结燥。……又有老年气虚,津液不足而结燥者。”大黄虽有通腑泻便之功,但只可用于阳明腑实之证,且中病即止,绝不可将大黄作为泻便常用药。尤以老年人,更不可轻易使用。若见便秘之证,当精心辨证,审慎处之,方不致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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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头痛头晕论

头痛一证,今人概用羌活、藁本、蔓荆子之通太阳者治之,以外绝无他法。不知有太阳头痛,有少阳头痛,有阳明头痛,此系外感。郁怒少阳偏头痛,此系内伤。厥阴头痛,阴虚头痛,阳虚头痛,胆移热于脑而成鼻渊,头亦痛,怒郁上冲满头痛,风袭太阳之络久头痛,各宜分别治之,稍不清楚,则不见效。若真头痛当属中风之类,一痛即死,无法可治,与真心痛同例。

头晕一证,阴虚者多,今人概认为风。即肝风内动,亦系阴虚之故,乃上盛者下必虚也,非外风也。有产妇头晕,治以补阴者;有痰饮头晕,治以半夏者;有水饮头晕,治以泽泻散者;有中虚头晕,治以实土治风法,用天麻者;有暑盛头晕,治以辛凉者;有过天君头晕,治以补心体者。《金匮》凡言冒,兼言眩冒者,皆头晕也,岂尽风哉?今人不但以头晕为风,且以天麻为风药,甚属可笑。按天麻为赤箭之根,气味甘平属土,形如芋魁,有游子十二枚周环之,以仿十二辰,应六气之司天。天麻如皇极皇帝居中,得气运之全,为补土之圣药。惟赤箭辛温属金,金能制风木耳。

【点注】

本篇指出头痛一证,要辨明是外感,还是内伤。外感者,有太阳、少阳、阳明之分;内伤者,有郁怒少阳,厥阴头痛,阴虚头痛,阳虚头痛等区别。若不辨别清楚,则治疗无效也。此种分法,始于《东垣十书》,后世多沿袭之。外感头痛,多因风寒、风热、风湿等邪客于三阳,循经上犯。因于风寒者,阻遏经脉,清窍失宣;因于风热者,邪壅络脉,清空失旷;因于风湿者,上蒙清阳,经脉阻滞。均可致络脉气血不畅,发为头痛。其治疗之法,分为散风与养血两个重要原则。正如《证治汇补》所说:“外感发者,散风而邪自去;内伤发者,养正而风自除。”

至于头晕一证,不可单认为风,有阴虚者,有痰饮者,有水饮者,有中虚者,有暑盛者,有血虚者等不同,不可一例治之。再说,有人认为天麻是治头晕的,殊不知天麻乃实土之品,只有在土虚而风盛之时的头晕可以用,并不是所有头晕者皆用天麻也。

头晕之因,诸说纷纭:一、主风。如《素问·至真要大论》:“诸风掉眩,皆属于肝。”二、主气虚。如《灵枢·口问篇》:“上气不足,……目为之眩。”三、主精虚。如《灵枢·海论篇》:“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四、主痰饮。如《金匮要略》:“心下有支饮,其人苦冒眩。”五、主风火。以刘河间为主。六、主痰。如《丹溪心法》:“无痰则不作眩。”七、主虚。如《景岳全书》:“余则曰无虚不能作眩。”八、主血虚。如《证治汇补》:“眩晕生于血虚也。”九、其它因素。如《证治汇补》:“然亦有因火、因痰、因暑、因湿者。”《临证指南医案》:“其证有夹痰、夹火、中虚、下虚。”然现代大都认为,眩晕分为肝阳、痰浊、肾虚、气血亏虚四大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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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经闭论

经闭一证,俗名干血劳,今人概用四物、八珍、当归养营之类。不然,则用三棱、莪术、大黄、桃仁,大攻大伐,以致不起者,不可胜数。《经》谓:二阳之病发心脾,男子不得隐曲隐忍难言之事,女子不月没有月经,即经闭之意。男子不得隐曲者,盖阳明主束筋骨而利机关,阳明虚则筋骨无以约束而机关不利矣。故《经》谓:诸痿独取阳明也。女子不月者,中焦受气,饮食入胃,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心主之,脾统之,肝藏之。由肝下注冲脉,冲脉满则月事以时下矣。阳明虚则饮食少,血无以生,月事从何而来?故调经先以胃气为要,次以调畅肝气为主,盖女子以肝为先天也。如肝胃无病,方责之下焦,或通或补,亦当视其病之虚实。

【点注】

本篇指出女子经闭之证,与心、脾、肝、胃、肾等脏腑有关,应当辨证治之,不可概用四物汤之类。尤其是攻伐之品,不可轻用,以免伤正。

先生学有根底,对经闭一证,完全宗《内经》之说,责之阳明。因阳明乃气血生化之源,源充则血脉旺盛。其次是厥阴,阳明之血,全赖厥阴为之调节。故调经先以胃气为要,次以调理肝气为主。

对经闭之证,祖国医学早有精确认识,如《素问·阴阳别论》:“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月。”先生在引用这段经文时,在“不得隐曲”前加“男子”二字,真是独具只眼,许多医家都解释为是女子心有不畅之事,而导致不月。但先生提出是指男子,是从下文“女子不月”四字中引申而出。因为二阳之病发心脾,本来是没有男女之别的,每个人都会有隐曲之事,在下文中直言女子不月,从语法逻辑上来讲,可以知道上文肯定是相对男子而言,才符合文义。否则,“女子”二字就来得突然。《内经》一书,经多人之手,历千余年,其文章结构十分严谨,其文采修辞也很突出,言简意赅,总在后人之善于阅读。先生文才高妙,方能悟得。后人读书者,皆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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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中风论

中风一病,古人有真中、类中之分。类中者,《灵枢》谓之《灵枢·热病》:“痱之为病也,身无痛者,四肢不收,智乱不甚,其言微,知可治。”痱,义同废。是一种中风之证中,本实先拨之证,外形必缓纵。虚在下焦血分者,多见于左;虚在中焦气分者,多见于右,亦有不尽然者,合之色脉、饮食起居,自无难辨。再见内风掀动之象,乃肾虚无以养肝,孤阳独上,有乙癸同源乙属木,属肝;癸属水,属肾。真阴衰而肾水涸,不能养肝,则有肝气肝阳肝风诸证;肾水充足,则各种肝病自除。因肝肾之关系最切,故曰乙癸同源治法。土虚肝侮,亦有内风掀动之象,盖土之与木也,一胜则一负,有实土制风法,建金制木法。若真中风之证,外形必拘挛,六淫之邪,无不可中。古以中风名者,六淫之邪,非风无以得入,盖风为百病之长也。讲六气不透彻,断不能识中风也。凡缓纵之虚证,宜以痱中之法治之;若拘挛之实证,除中脏不治外,当察其所感何气?所中何经?分别治之。仲景于中风门中,加“有痹证”三字,何也?痹证形与中风相似,先师恐学者误以痹症为中风也,故特提出曰:“有痹证”也。盖痹证即中风而未伤及脏腑者也。但以治痹证之法治之即愈,不必诛无过之脏腑也,今人概用攻风、攻痰之剂何哉?

【点注】

本篇论述中风证的辨治,首先指出中风有真中、类中之区别,类中多是肝肾不足引起,同时要注意培土以制肝。其次,是说中风证有与痹证合见者,需注意区别,但见痹证而未见伤及脏腑者,只需治痹,不可药过病所,以免伤及脏腑。

中风一证,是发生突然,起病急骤,古人形容如矢石之中的,若暴风之急速,故尔命名。《内经》中没有中风之病名,称为仆击、大厥、薄厥等,《伤寒论》中有中风之名,但与此处中风迥然不同,学者自当区别。

本病在唐宋以前,主要以外风学说为主,多从内虚邪中立论。如《灵枢》:“真气去,邪气独留。”《金匮要略》:“络脉空虚,贼邪不泻”等。宋以后,对病因的认识发生了较大转折,如张元素主热,说:“风本生于热,以热为本,以风为标。”刘河间主心火暴盛,说:“将息失宜,而心火暴盛,肾水虚衰,不能制之。”李东垣主正气虚,说:“人年逾四旬,气衰之际,或因忧喜愤怒伤其气者,多有此疾。”朱丹溪主痰热,说:“痰生热,热生风也。”王安道提出真中、类中之分,说:“因于风者,真中风也;因于火、因于气、因于湿者,类中风而非中风也。”张景岳认为本病与外风无关,提出“非风”之说,为“内伤积损”所致。叶天士方始明确以“内风”立论,说:“精血衰耗,水不涵木,……肝阳偏亢,内风时起。”又经过近代张山雷、张寿甫等名家的阐述,中风的病因病理进一步深化,并渐至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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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外感总论

今人不明六气皆能为病,见外感皆曰伤寒,而悉以治伤寒之法治一切外感。不知伤寒由表及里,其来之渐,非至脏不死。《经》谓:伤寒者皆热病之类也,热虽甚不死。其两感指经络脏腑同病于寒者,必不免于死。盖两感者,一日太阳受之,即见少阴证也,少阴者脏也。《经》又谓:脏病者,半死半生也。若温热暑湿,过卫入营,肺主卫,心主营,入营则近于心胞矣。《经》谓:谵语、癫狂者死。肺也,心也,皆脏也,是温暑初起,即入脏矣。温伤太阴,太阴亦脏也。燥金克木,木系厥阴经,乃脏之尽头十四经之气血从肺经开始,到肝经结束,是谓一度。人一周夜五十度于身,至肝后再周而复始也。较之伤寒岂不速而又速哉?虽燥金亦有伤表之证,但伤里者多,以金性沉着之故。燥金入里,木病必克土,土病则呕吐、泄泻之证蜂起矣。《经》谓:燥极而泽。又谓:阳明之上,中见太阴。又谓:阳明从中治。盖谓此也。大抵经络受邪,入脏腑其来也缓慢之意;九窍受邪,入脏腑其来也迅速之意。渐之病,犹可截其前路,不使之进;顿之病,必须急护脏真,速度速,快也。度,图谋。快点想法使邪之退也之退也。

【点注】

本篇指出外感病只要不犯脏腑,是不会死的,若经络脏腑同病,则其证必危。告诫人们若经络为病,可迎而截之,若犯脏腑,则急需保护脏气。

先生是外感病专家,对外感传变了如指掌,医能如此,方可言治伤寒。观当今所谓“名医”“专家”,遍地皆是,广告满天,大言不惭地说能治各种疑难杂证,真令人不可思议,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能治感冒。因感冒传变迅速,稍有不慎,即可偾事。故曰:能治感冒者,方可称名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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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溢饮水肿鼓胀论

溢饮、水肿、鼓胀,三者相似,而实大有区别。今人悉以五皮、五苓、八味从事,用八味者最多。不知八味摄少阴,柔多刚少,专为妇人转脬病证名。又名转胞。语出《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治》,指以脐下急痛为主证的小便不通而设,并非肿胀门中主方也。考古止有内饮用之,《金匮》治溢饮,主以大,小青龙,盖脉弦紧,主以小青龙之姜、桂;脉弦大兼热,则非大青龙之杏仁、石膏不可。《内经》于水肿、鼓胀,峙立三法:一曰开鬼门鬼门,鬼通魄,肺藏魄,魄门即汗孔,开鬼门即发汗法,二曰洁净府净府,膀胱,指通利小便法,三曰去陈菀《内经》原文是去菀陈莝。菀,郁也。意指去除水气之郁积如斩草一般。《金匮》有风水、皮水、石水、黄汗之分。又总论之曰:“腰以上肿当发汗,腰以下肿当利小便。”《素问》有“病始于上而盛于下者,先治其下,而后治其上”之明文,今人概不之讲,一以八味了事,人命其何堪哉?大抵溢饮必兼咳嗽,水肿色白,腹无青筋。鼓胀色赤,腹有青筋,纹如虫形似水蛭。水肿,《内经》所谓:“太阴所至,发为䐜胀语出《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浊气在上,则生䐜胀。”指肉胀起。”鼓胀,《内经》所谓:“厥阴所至,发为瞋胀”也。单腹胀,亦厥阴病,但与开郁,不必利水。予此论不过指出医者之病,略举大纲,未及尽言,学者可于古训求之。

【点注】

本篇指出《内经》和《金匮》对水肿、鼓胀的辨治。重申《内经》治水三法和《金匮》的辨治原则。

所谓治水三法,即《素问·汤液醪醴论》:“平治于权衡,去菀陈莝,微动四极,温衣,缪刺其处,以复其形,开鬼门,洁净府,精以时服。”开鬼门即发汗法,洁净府即利小便法,二者已无异义。去菀陈莝,历来争论较大。以前通行认为是:去,动词,去除之义;菀,是郁积之义;陈,形容词,陈旧之义;莝,杂草。意即去除堆积的陈草,在人体是说驱除郁积已久的水液废物。今有人提出应重新断句为:“去菀陈,莝微动,四极温衣”。其义为:微通癥,动通瘇,皆足水肿之义。莝,动词,义斩除,与去菀陈相对而言。“莝微动”应是“莝癥瘇”,意即去除郁积,消除水肿。此说较原意有新的见解,可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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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午后发热论

午后身热,今人都以为阴虚,以大剂补阴,愈补愈剧,至死不悟。盖阴虚身热,原在午后。要知阴邪自旺于阴分,亦午后身热也。如伏暑、燥证、湿证、湿中生热、瘀血作烧、幼孩食积夜热之类,皆阴邪自旺于阴分,皆忌阴柔滋腻。大抵阴邪至午后、暮夜傍晚至夜间发热,五更必有微汗而解,此汗今人皆指为盗汗。若虚痨午后、暮夜发热,瘀血作烧,食积发烧,非由外感而来,必无汗而自解。再合之色脉、他证、舌苔、饮食、嗜好等处,自无难辨者矣。

【点注】

本篇对午后发热一证进行了剖析,指出不单是阴虚,还有暑、燥、湿、瘀、食等原因,必须详细辨别,不可一味补阴,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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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癥瘕论

今人治癥瘕腹内积块,固定不移者为癥,聚散不定者为瘕,概以三棱、莪术、归尾、红花攻瘀之汤药治之,断难尽效,攻之过急,且有癥瘕散为蛊之患。按癥瘕属金,坚刚牢固,深藏在下,非缓通脉络之丸药,朝夕渐磨不可。盖汤者荡也,其力甚猛,宜新病不宜久病,宜上中焦不宜下焦。延医者,见其十数剂无功,则以为医不能治而更医矣,功安在哉?丸者缓也,既不伤正气,渐磨痼疾,假以给予时日,三月、五月,甚至年余。予治癥瘕有三、五月即化者,有三、四年而后化者。若用汤药,何能候至三、四年乎?虽体强气壮之人,有攻之立效者,不可为常也。设散为蛊,责有攸归所归。《经》谓:“大积大聚,衰其大半而止。”其谨慎为何如哉!

【点注】

本篇指出癥瘕之证,不可一味攻瘀,必须耐以时日,且宜用丸药朝夕渐磨之,久而收功。更指出病家择医,必须有信心,不可见其无速效,便更医,此取祸之道也。

先生在治疗慢性病的过程中,多用丸药,短者三、四月,长者有三、四年者,而后收功,若不能坚持,何能取效。然而,医家能认证确凿,病家能笃信无疑乎?

对癥瘕的治法,《张氏医通》之论最为适用,他说:“初中末之三法,不可不讲也。初者,病邪初起,正气尚强,邪气尚浅,则任受攻;中者,受病渐久,邪气较深,正气较弱,任受且攻且补;末者,病根经久,邪气侵凌,正气消残,则任受补。盖积之为义,日积月累,匪朝伊夕,所以去之亦当有渐,太急则伤正气,正气伤则不能运化,而邪反固矣。”可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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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噎食论

噎食之为病,阴衰于下,阳结于上。有阴衰而累及阳结者,治在阴衰;有阳结而累及阴衰者,治在阴结。其得病之由,多由于怒郁日久,致令肝气横逆;或酒客中虚,土衰木旺。木乘脾土,非下泄,即嗳气。下泄久则阴衰,嗳气久则阳结。嗳气不解,久成噎食。木克胃土则气上阻胸,食不得下,此以降逆镇肝为要。其夹痰饮而阳结,则善呕反胃,此以通阳结补胃体为要。亦有肝郁致瘀血,亦有发瘕致瘀血,亦有误食铜物而致瘀血者,虽皆以化瘀为要,然肝郁则以条畅木气,兼之活络,肝逆则以降气镇肝,发瘕须以败梳日久之破梳菌,铜物须以荸荠汁,用各不同。若病在上脘,丝毫食物不下者,非吐不可。又有食膈,因食时受大惊大恐,停在上脘者,吐之,在中下脘者下之。云岐子九法即关格九方:柏子仁汤、人参散、既济丸、槟榔益气汤、木通二陈汤、导气清利汤,加味麻仁丸、皂角散、大承气汤。喻嘉言逐条批驳之,专以劫法、下法为主,未免纯用霸道,喻氏斥之诚是,然亦间有应用其法者,未可一概抹煞也。再如单方中之咸韭菜卤之治瘀血,牛乳之治胃燥,五汁饮之降胃阴,牛啭草牛食草而复吐出者,所谓啭噍(反刍)也。主治反胃、噎膈之治胃槁,虎肚丸之治胃体弱,狮子油之开锢结,且如活鹅血之老僧打坐,精气不得上潮泥丸道家以人体为小天地,各部分皆赋以神名,脑神称精根,字泥丸。后因称人头为泥丸宫而成舍利本指佛骨。此处指人体之精华,反化为顽白骨而结于胃脘。盖取鹅血纯阴,能化纯阳之顽结也。狗屎粟狗屎中未化之谷食、狗宝之以浊攻浊,而又能补土,此类不可胜纪,何今人非用枳、朴之伤残,即用六味之呆腻,余概不闻哉?

【点注】

本篇提出噎膈病的病因及治法,认为此病乃阴阳平衡失调,肝气横逆,土衰木旺所致。治以降逆镇肝,通阳补胃为主,结合辨证,庶可取效。不可妄用攻伐之品,以损伤胃气,或用呆腻滋补,亦属不当。

风、劳、鼓、膈,历来被称为古今四大难证,先生在文中提出治膈许多单方,一是民间经验,一是格物致知,或许有效,不可不知。如败梳、荸荠汁、咸韭菜卤、牛乳、牛啭草、活鹅血、狗屎粟等,各按需要,可以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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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痿痹论

近医之病,见痿痹者皆云血虚,悉从丹溪之说,用六味阴柔等品,恣意补阴。古人谓:痿痹为躯壳病,有终身之累,无性命之忧。可见痿痹不死病也。若久用阴柔,与寒湿相搏,固结而不可解,其胃气必伤,土恶湿也,必溏泄不食而死,俗谓湿热归脾,若用阳药指温补之品补气,固住湿热,必成湿痰流注而死。《金匮》水气门中,“久不愈,必致痈脓”,即此义也。吾见屡矣多的意思,悲夫!

【点注】

本篇指出,痿痹之证不可用阴柔以补阴,亦不可用温阳固住湿热,应辨证治之。考痿痹者,乃风、寒、湿三气杂至而致,其中风胜者为行痹,治以祛风,寒胜者为痛痹,治以祛寒,湿胜者为着痹,治以化湿。绝不可用补阴之法,即使有阴伤之证,也只可暂用而不可久服,奈何非以丹溪之说而用六味矣!可见,名医也有一偏之见。

对痹证的治疗,李中梓之法颇佳,他在《医宗必读》中说:“治外者,散邪为急;治脏者,养正为先。治行痹者,散风为主,御寒利湿,仍不可废,大抵参以补血之剂,盖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也。治痛痹者,散寒为主,疏风燥湿仍不可缺,大抵参以补火之剂,非大辛大温,不能释其凝寒之害也。治着痹者,利湿为主,祛风解毒亦不可缺,大抵参以补脾补气之剂,盖土强可以渗湿,而气足自无顽痹也。”可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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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收汗法论

自汗不止,今人悉用黄芪、浮麦,其他法概不知之。按伤寒漏汗,治以桂枝加附子汤;中风自汗,治以桂枝汤;风温自汗,治以辛凉佐以苦甘,如桑叶、连翘之类;中暑自汗,治以白虎,狂汗意即脱汗不止,脉芤者,加以人参,亦有用生脉散处;阳虚自汗,轻则用人参、黄芪,重则用桂、附、甘、术;肺虚自汗,用沙参、麦冬、五味子、桑叶之类;心虚自汗,用秋小麦、人参、柏子仁、龟板之类,重则用龙骨牡蛎救逆汤。(按小麦备四时之气,种于秋而成于夏,故走心经。种于秋,得秋金收敛之气,初生之皮纯得秋金之气,以秋小麦洗净,药煎半熟后入小麦,则皮之味恒多,重在用皮收敛,亦取其成在夏而入心也。古时用法如此,今人皆用浮小麦。按浮小麦有二种:一则生时未曾结实,自己得气不足,焉能治人?一则入仓以后,湿热生虫,有病之物,又何,哪里可以治人之病哉?)阴虚不受阳纳之自汗,俗谓之盗汗,治以介属潜阳,大固肾气;湿家、燥家自汗,均以护阳为主;痰饮咳嗽自汗,即用发汗之麻黄,单用其根,以收太阳归缩之气。诸如此类,随证而施,可以类推。

【点注】

本篇论述治汗之法,针对不同情况,分别用不同的方法。特别提出浮小麦一物,认为止汗应用成熟小麦,而不是浮小麦。此论颇有见地。

今汗证颇多,动辄汗出者,无动而自汗者,夜寐汗湿其被者,天冷虽重裘衣身而手汗出如刚出水者,诸般不一,皆需分而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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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幼科论

儿科三大证,急惊即急惊风。出《小儿药证直诀》慢惊即慢惊风。出《小儿药证直诀》疳疾古称疳。与痘、麻、惊合称“小儿四大证”是也。俗谓急惊者,即《内经》所谓:“少阴所至,为瘛疭也。”多得之风、火、暑三种阳邪,法宜辛凉清肺,兼走少阳之络。汗出过多,本脏自病,法宜补水配火而泻木。如神昏谵语,则兼清心胞。俗谓慢惊者,即《内经》所谓:“太阳所至,为痉”是也。多得之燥、湿、寒三种阴邪,为色青、腹痛、呕吐、泄泻等证。又有饮食内伤,皆宜温脾阳。疳疾多由于饮食伤脾,办有思乳、思母、肝郁而成者。法宜温宣中焦,兼以芳香开郁,亦有杀虫者。痉证从内发,瘾疹病名。出《素问·四时刺逆从论》。因内蕴湿热,复感风寒,郁于皮腠而发系温邪,皆忌发表,今人必与表药。治痘证必备四时之气,且前清后温,先泻后补,如制艺中之截搭题法居多。亦有纯系虚寒,始终用保元、异功者;亦有枭毒毒之甚者大热,始终用石膏、大黄者,断不可拘于一格。今人偏于寒凉攻下,急惊亦与发表,慢惊仍与凉药,疳证则恣用苦寒,民岂堪命哉?余详《温病条辨·解儿难》中。

【点注】

本篇对小儿疾病的辨治作了详细分析,虽然有因火热内郁而起,但还有其它因素,不可恣用苦寒。若过用苦寒,则与病证不合,与性命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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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用药分量论

用药分量,有宜多者,少则不效,如暑温、痹症、痰饮脉洪者,用石膏每至数斤、数十斤之多,是其常也。乙酉年当为 1825 年。先生时年 68 岁,予在绍兴治一友,久患误补之伏暑痰饮,发则大喘,每剂用石膏,必半斤、一斤之多,而后喘得稍减,连用七、八剂或十数剂而后喘定。迟数日又发,脉必洪大。期年一周年之间,用至一百七、八十斤之多,而后大愈,是其变也。药有宜少用者,万不可多用,如寒燥门中用蟾酥,瘀血门中之用皂矾。蟾酥犹可入丸药,皂矾只入外科、丹药,丸药中亦不能用。汤剂中用新绛纱,借染匠之巧法,皂矾在几微之间,稍多则染成玄青矣。纪晓岚先生《阅微草堂笔记》中云:“乾隆癸丑春夏间,京中多疫,以张景岳治法治之,十死八九;以吴又可治方治之,亦不甚验。有桐城一医当指余霖,字师愚,本江苏常州人,后迁居安徽桐城,以重剂石膏,治冯鸿胪星实即鸿胪寺卿冯星实之姬人,见者骇异,然呼吸将绝,应手辄痊。踵其法者,活人无算。有一剂用至八两,一人服之四斤者。虽刘守真之《原病式》,张子和之《儒门事亲》,专用寒凉,亦未敢至是,实自古所未闻矣。考喜用石膏者,莫过于缪仲淳,名希雍,天崇间天,天启,明熹宗朱由校年号;崇,崇祯,明思宗朱由检年号。即天启至崇祯年间人,与张景岳同时,而所传各别。本非中道标准之则,故王懋竑《白田集》有‘石膏论’一篇,力辨其非,不知何以取效如此?此亦五运六气适值是年,未可执为定例也。”按桐城医重用石膏治冯病,呼吸将绝,应手辄痊,踵其法者,活人无算。有一剂用至八两,一人服至四斤者,是何足奇。予治西人李姓布贾之热病,大热大渴,周身纯赤,一夜饮新汲凉水至二、三担之多,汗如雨下,谵语癫狂,势如燎原。予用石膏,每剂先用八两,渐加至一斤,早晚各服一剂。每剂煮成六碗,一时服一碗。间服紫雪丹、牛黄丸。紫雪丹共用至三两之多,牛黄丸共用至三十余粒之多。鏖战十数日之久,邪之大势方解,继清余邪,石膏每剂仍用四两,六、七帖之后,方能脉静身凉。他多类是,不能尽述,半载予医案中。盖药之多寡,视病之轻重也。又云,“刘守真、张子和,专用寒凉,亦未敢至是,实自古所未闻矣。”此乃未读古书之故耳。按张仲景《伤寒论》中之白虎汤用石膏本系半斤,别本有一斤者。即汪讱庵《医方集解》中白虎汤用石膏亦系半斤,金匮要略》中木防己汤石膏用鸡子大十二枚。或云汉朝戥量本小,照今时不过六二扣。汉时戥量即小,即汉时鸡子亦小于今乎?又云:“考古喜用石膏者,莫如缪仲淳,本非中道。”试问中道何以定哉?盖中无定体,病轻药重为不中,病重药轻办为不中;病浅药深为不中,病深药浅亦为不中;味厚气盛之药,多用为不中,味淡气薄之药,少用亦为不中。石膏质坚汁少,气薄味淡者也,古皆重用,何反以缪仲淳为本非中道也哉?“王懋竑《白田集》石膏论,力辨其非。”皆不知医者所论,何足为据?桐城医用秉辛凉金气、金水相生之石膏,以复太阴之金体,阳明之金用,制木火有余,火来克金之温病,救化源之绝,此所以取效如神,实系天经地义之定例,何云未可执为定例哉?近时苏州医用甘草必三、五分,余药皆五、七分,至一钱为重用,何病可治?此药用少之过。本京有某砂锅之名,用大刚大燥,皆系八两、十两,一剂有用至数十两者。幼科用归宗汤治痘证,十日以外,咬牙寒战,灰白塌陷者,仍用大黄、石膏至一、二斤之多,死而后已,此误用多之过也。

【点注】

本篇对用药量之多少,作了精辟论述,指出药之多寡,全在病之轻重而定,不可拘执。以石膏为例,虚寒证一点也不可用,而实热证时则可大量使用。他治例中有一剂用一斤之多,一年中用一百七八十斤者。批评纪晓岚少见多怪,说只有缪仲淳才敢用大剂石膏,其实,在汉代仲景书中已记载用大剂石膏之例。虽汉代秤量偏小,但鸡子(鸡蛋)不会小。一剂中用鸡子大十二枚者,足以超过一斤。只要用之得当,大剂量本不足为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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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柴胡医劳病论

柴胡非劳病药也,何宋、元以来,多有以柴胡治劳损午后之身热。《本经》称其主心腹肠胃之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并无治虚劳之明文。汪讱庵《本草备要》中始称其治虚劳肌热,并引李时珍之言曰:劳有五劳。若劳在肝、胆、心之胞络有热,则柴胡乃手足厥阴少阳必用之药;劳在脾胃有热,阳必下陷,则柴胡为升阳退热必用之药;若在肺肾者绝不可用也。寇氏一概摈斥排斥,抛弃,殊非通论。按李时珍一身学问,博而不精,汪氏为其所惑,反怪寇氏之不通。汪氏只于纸篇上用工夫,并未将自己之心识,对着病人之病机上用工夫,井蛙之见,简陋之书,读之愈多,贻害愈甚。按柴胡之妙,其芳香之气,从土中上透云霄。凡外感陷证,非此不可。燥、湿、寒三者阴邪,用处甚多。风、火、暑三者阳邪,断不可用。惟伏暑系陷伏之证,借似升提,俾邪从中下出之,上升外出,若劳损断不可用也。《经》云:“阳虚生外寒,阴虚生内热。”其热果系阴虚,尚可再用升提,使下竭上厥哉?或曰:古人以柴胡治劳热,倘不见效验,不敢笔之于书,子何辟之若是?曰:是有若大分别。盖阴虚午后身热,至子丑时而自退,人所共知。至阴邪与下陷之邪亦午后身热,至子丑时而解,予著《温病条辨》中谓“阴邪自旺于阴分”也,人所不知。其几微之辨,只在退热之际,劳病之热多无汗而热自退;阴邪陷证,退热时必微微汗出也。前人所治之劳热,非真劳也,乃阴邪与陷证也。以其外形午后身热与劳病相似,混而同之,直以为柴胡退劳损之热,误人不浅,若真阴虚之暮热而用柴胡,不死不止。

【点注】

本篇论述了柴胡乃阳药,只可用于湿寒阴证,以及外感陷证,为升阳退热必用之药,绝不可用于阴虚劳热之证。并指出汪讱庵的观点不确,引用错误,对后人带来学术上的弊端。要求学者必以《内经》为基础,待确认为真知灼见时才能笔之于书。同时,先生对阴虚劳热之证作了病机上的分析,颇有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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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产后恣用归芎论

产后之痛,大概有三:有血瘀而痛者,有络虚而痛者,有不寒、不热、不虚、不实,不必用药而自愈者。此中惟瘀血作痛、儿枕痛病证名。出《卫生家宝产科备要》。为产后因瘀血引起的下腹疼痛者,不可不用归、芎。若瘀血上攻,归、芎力又不足,必用回生丹,取其内有食血之虫,飞走有情,加醋煮大黄,药入病所,急破其瘀,缓则有性命之忧。若血络虚而痛者,且要急补络脉,如桂园肉、人参之类,尚可以归、芎攻之哉?至于无病而妄用归、芎窜其血中之阳气,不至于郁冒不止,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耳。何今人概用生化汤为产后定法,是何理解?即胎前保胎,亦不可纯任归、芎。近日药肆中有一种保胎无忧散官方,亦以归、芎为主,在血寒不可养胎,或微寒而气滞血凝者,固属相宜。若血热而气滑利者,易成易堕,翕摄翕,收缩聚合之意;摄,收敛保养之意阴气,峻补任脉,尚恐不及,岂非见归、芎动血如仇乎?今人不问虚实寒热,一概施之,大抵为当归生血之谬论所误耳。凡遇有可用归、芎之证,而又畏其窜阳,不如香附、砂仁为妙。盖归、芎止能活血通滞,不能保胎。香、砂芳香,既能通下焦之滞,又能开胃健脾以养胎元,其辛窜之气,柔于归、芎远矣。香附一节一膜,深藏根底;缩砂蜜一房一膜,深藏叶底。二者均有胎胞深藏之象,故能保胎也。再妇科胎前产后专究八脉,时人均不知之,盖八脉为生化之源也。予已详《温病条辨·解产难》中矣。

【点注】

本篇指出当归、川芎,虽属常用之药,但仍属走窜之品,产后不可轻易使用。若必须用之,需待详辨之后,确认内有瘀血而引起的疼痛者,如产后瘀血作痛。但产后虽有腹痛,也有不是因为瘀血者,用之则无利有害。至于保胎,不可轻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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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渴论

时人治渴,舍凉药无二法。仲景谓:渴者用猪苓汤。盖肾主消渴,此渴即指司马相如之病,消渴也。病在脏,泻其腑。故以猪苓、泽泻、滑石泻膀恍,使火从水中去,而单以一味阿胶补本脏当指肾脏之液。此渴必饮多溺少。他如痰饮之反渴,用辛能润法。盖饮居心下,格拒心火不得下通于肾,反来上灼咽喉,故一指咽,《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地气通于嗌。”一指喉,《素问·血气形志篇》:“形苦志苦,病生于咽嗌。”干;又格拒肾中真水不得上潮于喉,故饮水求救,愈饮愈渴。水之不得行者,阳气郁也。若以凉药、润药治之,日久阳灭必死,今人则皆然矣。

【点注】

本篇指出,渴证不可单主凉药。治消渴证,必须补脏泻腑。脏者,肾也;腑者,膀胱也。又渴证皆因内有火郁其中,治使火从水中去也。若因阳郁之证,则不可凉润也。误犯之则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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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肝郁用逍遥散论

今人见肝郁,都,皆用逍遥散,效者半,不效者半。不知有仲景新绛旋覆花汤、缪仲淳苏子降气汤之妙也。盖经主气,直行属阳,逍遥散中之柴胡直行为纵;络主血,横行属阴,新绛等汤专走络,横行为横,治肝宜横而不宜纵。盖肝之怒气直冲上行,岂可再以柴胡直性上行者助其势乎?间亦有见功者,肝喜条达故也,或有阴邪伏陷故也。肝主血,络亦主血,同类相从,因势利导,莫如走络。再肝郁久则血瘀,瘀者必通络,岂逍遥散走气之药所能治乎?

【点注】

本篇对肝郁用逍遥散提出了新的见解,认为肝宜条达,但必须兼以和络。若久郁之证,又多伴血瘀,必加以活血通络。逍遥散中有柴胡,用之不当,故其效不显。因柴胡直行为纵,不能横行入络,此其一也;又因肝之怒气直冲上行,岂可再用柴胡直性上行以助其势,此其二也;肝主血,络亦主血,同类相从,必以通络为治,此其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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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升阳散火论

“升阳散火”四字一连而下,颇解不通。盖阳升则火愈炽,火性炎上,如何能散?若真正火证,如何可以升阳治哉?唐以前无是法也。至宋、元以后,此法盛行,瑭思维数十年,不解其故,以为无是理必有其事。宋、元后人虽学术不精,岂真安心害人?必其用之得效,而后立法相传。近年以来下元甲子兑七宫文王后天八卦的排列次序,即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中五、乾六、兑七、艮八、离九为后天之数。兑七居西方,正好与“河图”相合。“河图”的排列次序是: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宫,共称“九宫”。右宫为七,后天八卦之兑为七,居右,主西方,所以称为“兑七宫”用事,燥金之证颇多,燥金本寒,其标颇似火证,始解其故。盖烦躁不安,身热如火,若感燥表里兼受,邪重者必格阳,格阳者纯是火证。燥金之脉本弦涩而短,格阳者反洪大数实,纯是火证之脉,非用升阳药不可。前人是信燥不为病,而误认燥为火也。见腹痛、胸胁痛、瘕疝等证,又误认燥为寒也。

【点注】

本篇对升阳散火四字进行了再认识,先生对此四字困惑了数十年,开始认为散火绝不可用升阳法。既是火证,就不能再升阳,直至几十年后,才弄清其原因。原来是因运气转入下元,兑七宫用事,此时气运为燥金,宋元时医不知燥金本属寒,而标似火,则误以为火,此时用升阳法,明是散火,而实是去燥也。观此,先生真善于学习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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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痰饮用二冬二母六味论

黄帝问曰:“肺之令人咳,何也?”岐伯对曰:形寒饮冷则伤肺也,盖五脏六腑俱令人咳。外感又有风温、温热之咳,不仅痰饮一条,究系痰饮之咳居多。仲景谓:“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所以必用温药者,补脾阳与三焦之火也。坎中满,水非阳气不行也坎卦,二阴爻(⚋)之中夹一阳爻(⚊),故曰坎中满。阴者,水也。坎为水脏,合肾,但阴中有阳,故曰行水必赖阳气。其《金匮》痰饮门中与咳嗽门中全,都用温药,何近世一概治以二冬、二母之苦寒,不然,则以六味之酸甘化阴?如果肺胃热燥,用之诚善。风温、温热之咳,只用辛凉甘润,亦不用苦寒。若痰饮阴邪,或兼风寒,燥金本气,岂非见苦寒如雠仇乎?古人有因痰致咳、因咳致痰之辨,二语细确,学者不可不知。盖因痰致咳者,半日无痰绝不咳嗽,且痰饮夜咳必甚,亥、子,水旺时也按十二地支配五行,乃是寅卯属木,巳午属火,申酉属金,亥子属水,辰戌丑未属土。故曰:亥子,水旺时也,其声重浊属土,饮本两太阴病也。若因咳致痰者,必无甚多痰,或粘沫,或竟无痰,唇口、舌面多赤色,或舌有黄苔,脉多数,或寅卯时咳甚胁痛,为木扣金鸣之咳。若痰饮则面色不改,舌多白,或无苔,脉必弦,或双弦,或单弦,病至极时亦有洪大滑数之脉,乃反象也,为难治。阴阳现证,不可不辨。再痰饮之所以不可用一毫苦寒凉药者,《经》谓:饮食入胃,脾气散津,上输于肺,历三焦通调水道,下达膀胱。三焦之火不足,不能生土,脾虚不能代胃行津液,遂成支饮射肺之咳。脾属太阴,饮为阴邪,弦为阴脉,脾病而现肝克之脉也。再投凉药或柔润药,岂非为贼立帜乎?吾又见有肝郁者多兼痰饮,盖木病必克士,克胃土不食或呕,克脾土不泄即咳,脾受克则失其散津液之职也。今人见肝郁多用黄芩、冬、地,亦大与痰饮不合。且无饮者,服久必致成饮矣。有见痰饮之咳,又谓为劳病,恣用补阴,亦更不可为矣。

【点注】

本篇提出痰饮咳嗽不可用凉药,因为痰饮乃阴邪,必须用温药方克有效。若误用寒凉,轻则伤胃致呕,伤脾致泄,用久者,变证多端,不可不慎。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故治之也非止一法。

喻嘉言对痰饮的治法颇有见地,他在《医门法律》中说:“脾胃虚寒,饮食不思,阴气痞塞,呕吐涎沫者,宜温其中。真阳虚者,更补其下,清上诸药不可用也。”吴鞠通之论与喻嘉言之论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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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外感身热或咳佥用泻白散论

泻白散,钱仲阳治小儿实热已退虚热不除者,调气归原法也。痘后无外感,气不归原者,用之诚善。今人外感佥用之,致令风邪内引,深伏肾窍,终身不拔,为害钜矣。夫以叶氏当指叶天士之明,犹不知此。以载在《金匮要略》金疮门中王不留行散下,得无,莫非未之读耶?予著《解儿难》已详述之矣。

【点注】

本篇指出泻白散不适宜用于外感咳嗽,若用之,则会使病情缠绵不愈。批评叶天士也犯了这种错误,极力推崇《金匮要略》的论述。

泻白散中主药是桑白皮,而王不留行散中亦用桑白皮,故先生在这里提出。

考本方出自钱乙《小儿药证直诀》,泻者,是指能清肺热于下行,故曰泻。白者,肺也,因西方主白色,肺应西方,故泻白即泻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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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眼科恣用发表苦寒论

五脏六腑之精华,皆上系于目。人之有目,如天之有日。水火之精,相搏而成,皆清空之气,浮而上升者也。用药岂容稍有卤莽,必实知外感何气,方可用外感何气之方药。必实系实火,方可稍加苦寒,亦必有甘寒以监之。盖畏其苦先入心,其化以燥也。今人不问外感、内伤,一概先用发表,继以苦寒,不瞎何待?如偏头痛有损一目之弊,系本脏当指肝脏之病,少阳胆经之热,如以大辛大热发三阳之表,继以苦寒。不知苦先入心,其化以燥,愈燥,愈赤,愈痛,无怪乎损目之多也。

【点注】

本篇指出眼科疾病不可滥用苦寒之品,因为苦寒之药会化燥伤阴,伤阴反会损目。五脏六腑之精华,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治眼病必须要注意脏腑之精华。目睛运动如轮,故将目分为五轮。五轮各内应五脏,脏有所病,必现于轮,故医家每以轮为标,脏为本,验明其证而施治。根据五轮学说,心者,血轮,主眦;肝者,风轮,主黑睛;脾者,肉轮,主睑;肺者,气轮,主白睛;肾者,水轮,主瞳神。这种学说由来已久,起源于《灵枢》,明确记载于《太平圣惠方》,傅仁宇在《审视瑶函》中说:“名之曰轮,其像如车轮圆转运动之意也。”其治疗之法,各有不同,非苦寒一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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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外科恣用苦寒论

内科脏病指本病为重,腑病指表病为轻。外科脏病传腑,出腑则轻矣;腑病传脏,入脏则重矣。外科不可轻用苦寒,畏其伤腑阳而入脏也。盖痈者,壅也;疽者,阻也。营卫不和,气血不得周流无间,遂成痈疽。若再用苦寒以凝滞阳气,使毒气壅塞,愈不通调,溃烂无已,内传里膜,则毒侵入脏而死矣。大抵先以调和营卫为第一要著,如病势沉重,非大补肾中真阳不可。按营出中焦,卫出下焦,两肾中间之阳气,乃卫气之根本也。且善治外证者,原不必令其溃脓出头,不动声色,使其自化最妙。今之外科,以为不溃脓,不出头,则无功可见。只顾自已图利,不顾人之性命,可痛!可恨!使之出头甚易,既使之出,又不能收,日久气血耗散,虽有善收口者,亦无如之何矣!再有不善脱腐者,腐未尽而骤收之,收后必复发,屡发屡收,成坏疮矣。若火毒之当用苦寒凉药者,非大证也,人易知之。

【点注】

本篇指出外科疾病如痈疽之类,也不可恣用苦寒药。因为痈疽之作,乃营卫失和,气血瘀阻而成。用苦寒会凝滞阳气,使毒气壅塞,故在治外科疾病中也要慎用。外证者,必根于内也,若以外证为外来之证,则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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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痘科恣用苦寒论

近代著痘科书者,多主寒凉。考归宗一法,其源出于胡氏考当时精痘科者有胡沅、胡颖千等,不知孰是,继有费建中费启泰,字建中,明清间乌程县人。博通经史,尤精岐黄术,著《救偏琐言》、《一见能医》《救偏琐言》。归宗特寒凉攻伐枭毒—法而已。费氏之书名曰:“《救偏》”,盖救浅学者单主陈文中字文秀,宋宿州人,翰林良医,尤精小儿痘疹,著有《幼幼新书》、《小儿病方论》。认为肺主皮毛而易寒,脾主肌肉而恶湿,故治疗时喜用丁香、官桂、附子、半夏等燥热之品温补一法,有春夏而无秋冬之偏。费氏又偏于秋冬而无春夏,其失一也。予《温病条辨·解儿难》中,辨之最详,不赘。

【点注】

本篇指出小儿痘病,不可恣用寒凉之品。并认为胡氏归宗和费氏救偏之用寒凉攻伐,与陈氏用温补之法皆失偏颇。先生虽是温病专家,可对小儿疾病却有独到之处,不得不佩服先生学问之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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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医方集解》不通论

孟子谓:“杨、墨之道杨,指杨朱,主“为我”说;墨,墨翟,主“兼爱”说。二说辩之不已,孟子斥为异端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唐朝之后,医道之坏极矣。先是唐末五代之际,医者率用毒药,不能对准病情,伤人实多,致有《和剂局方》之设,将毒药之方,俱收入禁方,医道之一坏也。继则代有名医,如李东垣、朱丹溪、刘河间辈,以一偏之见,各立门户,以成一家之言,又一坏也。下而至于明季,陶氏指陶华,学说驳杂,后人多鄙之《六书》之作,混合六气,均曰伤寒,笼统立方,笼统治病,世咸宗之,乐其简便,又一大坏也。至于汪讱庵《医方集解》一出,家语户诵之,竟似以之治病,鲜有不合者。其补剂首选一方,名曰六味地黄丸,妙不可言,制于表剂之下,阴阳倒置,表里不分,其赞六味地黄丸,妙不可言。其于建中汤,默无一语,发明其妙。不知六味丸是钱仲阳为幼科门中存阴退热之法也。自丹溪专立补阴,倡之于前,薛立斋、赵养葵、汪讱庵辈,乃众盲等和之于后,故生民之祸极矣。而汪讱庵于三黄石膏汤下云:治伤寒、温毒。表里俱热之温毒,而可以麻黄、豆豉合生姜、大枣辛甘化阳之热药,大助其表里之热哉?又五黄散下云:既治三阳表证,又治内伤生冷、脚气、疟疾等证,又治妇人经水不调。其总论曰:“此阴阳表里通用之剂也。”夫阴阳表里正相反也,岂有一方而可以统治之理乎?虽以仲祖之贤,必曰:表急急当救表,里急急当救里。其于阴阳表里,分之最细。若一方可以统治,仲景何必至再至三分析表里乎?其于九味羌活汤下云:既治伤寒,又治伤风。而仲景谓风家表虚,寒家表实,故立桂枝,麻黄二法,岂可俱以羌活一方治之乎?且既治风与寒矣,又治温病、热病。夫伤寒阴邪也,温与热阳邪也,岂可均用羌活发太阳之阳者而统治之乎?他如此类甚多,不及缕述。不通之书,不止此一种,惟此种最行于世,予目击神伤,不得不起而辟之,非好辩也。

【点注】

本篇提出对汪讱庵《医方集解》的批评。认为医学中存在几个弊端,开始是用毒药,后来是刘李张朱四大家,各主一说,也各有所偏。陶华混说一气,欺骗了多少不明真相之人。至于汪切庵的《医方集解》一书,有许多阴阳倒置,表里不分之处,误人不浅。提示读者要用辨证的眼光去看,不可被其迷惑。

从先生的论述中可以看出,先生对历代名家著作皆有很深研究,凡言之确凿者,崇之;言之龃龉者,辟之。如医之喜用毒药,时有伤人,不可滥用;刘李张朱之说,各有所偏,可参而不可宗;陶氏之书,本不可读,而人偏读之;汪氏之书,风行一时,中有许多不确之处,先生批评诚是。观此,益感先生真善读书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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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四君子汤论

举世用四君子汤,而不知其所以然之故,予借此一方,以开后学悟古方之法门方法,办法,又开加减去取之法门。盖凡古方,甚当如是如此体验也。四君子汤为补气而设。按肺主气,补气必补肺,然不从肺着想,而从脾胃着想者何也?虚则补其母也。补土生金,即所以补气也。白术、炙甘草,脾经守药也。甘草纯甘,不兼他味,守中之守药也。白术兼苦而能渗湿,守中之通药也。人参、茯苓,胃中通药也。人参苦少甘多,通中之守药也。茯苓淡渗而能达下,通中之通药也。知此,欲单用通,则去术、草;单用守,则去参、苓;如单用通中通,则单用茯苓;如单用守中守,则单用甘草;如当兼用通守者,则兼用之。能合能分,能加能减,能暂能久,用药之能事毕矣。补土必兼渗湿者,以土最受湿而反恶湿也。色白微黄之药,多兼走肺胃也。盖肺之脏象属金,化气属土也。胃之脏象属土,化气属金也。不敢云举一隅,颇自知窥一斑矣。

【点注】

本篇以四君子汤立论,提出补法必须遵循“虚则补其母”的法则,虚者,气虚也,肺主气,理当补肺,而独补脾,是因为肺属金,脾属土,土能生金,脾为肺之母,故补脾也。四君子皆脾胃之药,其中有至理存焉,学者当从此中求之。

观此方药仅四味,而各有所用,世人皆知四君子汤本平和之剂,可以放胆用之,然先生却将四味药分析得淋漓尽致,说术、草乃脾经之守药,而草乃守中之守,而术乃守中之通;参、苓乃胃中之通药,而参乃通中之守,苓乃通中之通。千古妙论,学者一目了然。医能如此,无余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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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肾气丸论

肾气者卦名,二阴爻(⚋)之间夹一阳爻(⚊),象征水也。坎以中阳为体,以外阴为用。在六气中,曰少阴君火,故以附子得日之魂者,以补中阳气分之阳;以肉桂得日之魄者,补中阳血分之阳;以色黑入肾之地黄,合萸肉酸甘化阴者,以补外用之阴;水喜流通,下入于地,故以茯苓渗之;水喜生化,上交于天,故以泽泻升之;水恶泛滥,故以山药补土而堤防之;虚则补其母,故以丹皮金水相生者,补母以生之;山药、茯苓色白入肺,亦能补其母也。其所以治妇人转脬是因膀胱气化不利引起的小便不通之证者奈何?盖转脬原肾气之虚,然徒补肾,未见其即治也。此方地黄壮水之源,以前后二阴,皆肝经所过之地,肝主疏泄,萸肉合丹皮,酸泄辛通,使肝复其疏泄之职。茯苓合阴药下降,泽泻合阳药上升,山药补土,从中以制之。有升有降有制,则脬系之转者直矣。盖系直则溺出,溺出则由渐而畅,转脬治矣。再补一脏者,必兼之他脏,克我我,指水脏肾。土能克水,克我者指脾脏之土,有山药、茯苓以治之;我克我,指水脏肾。水能克火,我克者指心脏之火,有桂、附以实之。细腻如此,何可妄议。

【点注】

本篇从肾气丸立论,分析其组方之意,用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条分缕析,将肾气丸讲解得十分透彻,较之通行的三补三泻学说,更深一层矣。学者若能如此,则无不明之医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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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宋窦材宋绍兴人,官武翼郎,著有《扁鹊心书》三卷《扁鹊心书》论

窦氏述扁鹊法,其头等方,以艾火灸之,多至五百指艾炷,灸一炷为一壮,如风关、气关、命关各五百壮,则一千五百壮矣。二等法则用大丹,三等法则纯用刚燥,以为能治死证、大证。以仲景之书只能治小病而已,不足学也。对天立誓,恳挚肫诚肫通真,真挚之意。夫窦氏之眼孔亦只见一时,并未能上观千古、下观千古也。在窦氏当日,必有奇效,屡试屡验,遂自信不疑,故敢对天立誓也。不知燥金行疫之时,原宜火攻,窦氏适逢其会耳。按扁鹊自云:“吾非能生死人者也。”窦氏述扁鹊之法,反能生死人哉?学者于窦氏法,不可不信,人非阳气不生活,如四时之有夏也,但取其能克金而回阳也。然亦不必全信,以为诸证非火不可,汤液医方,自仍当以仲景之法为得中,参考诸家,以补其不备可也。

【点注】

本篇对窦材的《扁鹊心书》提出疑义,认为其主火学说不是确论,不过是误中燥金属寒之故。并提出做学问者,不可随意夸大其词。后世学者读书,必要明眼灵心,不可盲从。

观窦氏之论,灸有一千五百壮,临床上不知如何施用,实令人生疑。著书立说,当行之有效,若信口开河,或以一得代全部,则不可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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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误用苦寒反似火证论

误用苦寒指苦寒之药,如黄连、大黄等,久而唇舌齿牙焦黑,脉反洪数,纯是火证之形。医者见此曰:若是犹非火证之明征乎?至死不悟。《经》云:“苦先入心,其化以燥。”未知体验耳。盖苦寒在湿热门中用处最多,欲其化燥也。风火门中用之甚少,要以甘寒用当权,断不可令苦寒当权,而使之化燥也。炎上作苦此苦指口苦,苦本属火,用为佐药可也。燥证门中,藉以反佐,更须少用。

【点注】

本篇指出,苦寒药不宜多用,若误用过多,可导致虚火上炎,使人误以为是真火证,临床上当细辨之。如为湿热,苦寒药为常用,而燥证中,应当少用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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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水火论

卦名,其形为二阳爻(⚊)中间夹一阴爻(⚋),象征火代天地用事,人非水火不生活,故医者必先究其水火也。按泉水最清,削去垢有余,清头目最胜。肺主天气,故百合汤中用之。河水为阳水,通六腑、补卫气最速,其性浊而厚。江水较河水则清而克矣。指井水为止水属阴。指济水为至阴之水,伏流黄泉地下的泉水,指入地较深之意之下,其性沉降,补五脏有通专功。他如千里急流水,《灵枢》半夏汤治不寐用之,取其急驱胃阴下降也。甘澜水因无从取之千里急流水者,但以水扬千万遍,使之起花,急逐痰饮,前人治痰饮用之。其生化最速,去陈菀如神者,莫如雨水。而雨水之中,化气最速,又莫如时雨指时内之雨。“时”,夏至后半月为三时,头时三日,中时五日,三时七日。俗话说:“时里草,棒打倒。”是说时内最宜除草。孟子谓:“有如时雨化之者。”李时珍著《本草纲目》,于雨水条下,毫无发明,但曰春分日雨水,夫妻各饮一杯,可以有孕。如此耳食指不加审察,轻信传言的话之谈,副载一条,亦未始不可,何于雨水正文,反不言其功用?予特补之。

至于火,草火之火最柔,而木火则刚矣。然木之中亦万有不齐,其性坚者火必刚,萎脆者火必柔。最刚者莫如石火指炭火,石中之火,至刚者莫如京师之红煤。凡试火之法,以大钱一枚,置水锅中,以红煤烧之,水开时则钱浮水面。其次则半浮半沉,柔火则钱离锅底不过一、二寸而已。刚火所音 bài,旧时鼓风吹火的工具。这里是指制作之意。即指用刚火制作的鞋帽样式挺括而不变形之靴帽,至旧不改样,柔火则不能也,学者可借以助格致之功。食刚火者多热病,食柔火者多湿病。可以类推焉。

【点注】

本篇从水火二论,从细微处找出其中不同之处,如水流其地面为阳,伏于地下为阴。江河流动之水为阳,井中静止之水为阴。治病煎药取水,可根据病情需要,采用不同的水,如清头目用泉水,治不寐用长流水,治痰饮用甘澜水,制阿胶用济水等。火亦如此,有刚柔不同,治外感者用刚火,治内伤者用柔火等。旧时煎药多用苗子,即高梁之穗秆,取其温和之性,故药效显著。今时则不然,一律用自来水,用煤气或炭火,甚或电炉等,虽未经考究,其中定有区别,难免其性能药效之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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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五谷论

五谷者,亦犹草之结子者也。五者五行也,谷者善也。圣人取其性善,形式气味之可养五脏者,故教民树艺种植之意以养生焉。五谷何以为至善者?取其甘淡也。盖人系倮虫属土,土味甘,以甘补土,取其甘也。尤必以淡为善者,何也?以味之稍重必偏,且重者必毒,唯淡多甘少者,得中和之气,故曰谷也。且淡开五味之先,不在五味之中,而能统领五味者也。五味皆属地气,地食人以五味食,饲也,供养,名词活用作动词。意即大地供养人以五味也。唯淡属天气,清华冲和,最能淡泄土中之浊气,而使之复其清明之体,故必以淡为善也。五谷中最重黍稷者,黍稷体圆而色黄,味得甘淡之中,故先王着重之。黄豆在五谷中甘味最重,而不可作饭,且多食则胀。《论语》曰:“食夫稻,衣夫锦语出《论语·阳货》:“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原意是孔子批评宰我在服丧期间,吃着稻米,穿着锦衣,能安心吗?。”似稻又细于黍稷者何也?以黍稷生于刚土而性刚,长于补脾。稻生于湿土而性柔,长于补胃,淡味独胜,似其品高于黍稷,但稻色白形长喜水,偏于湿重,终就臣位,自仍当以黍稷之中为正者为君也。《周颂》曰:“赠送,遗留来牟麦子的总称。”似大小二麦,亦不轻于黍稷也。盖二麦补五谷之所不及也。五谷除麦之外皆以湿土行令而下地,至夏至前湿土行令而上仓,单避湿土之气,故以喜燥而开胃,有湿病者最宜,土性湿而反恶湿也。且金水木火四时之气,乃元亨利贞《易经》:“乾,元亨利贞。”孔颖达疏《子夏传》:“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指天地间之正气之天气也,若湿土则纯然地气矣。但补偏救弊者,皆臣道也。

【点注】

本篇指出人赖五谷以生,五谷之中,以甘味为正,尤以甘淡为最善。因为甘能补脾,淡能渗湿。脾胃为人的后天之本,脾又恶其湿,故人必以甘淡为适宜。经谓:膏粱厚味,足生大丁。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皆示人饮食不可过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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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大枣论

大枣木之至坚指木质特别坚硬,而枣肉则果肉中之至密指枣肉结实细腻者也。色赤黑,味甘微酸所以补脾经血分之阴,去核使不走下焦。配以生姜,补胃中气分之阳。一阴一阳之为道,为中焦调和营卫之要品。而今人多用红枣,《本草纲目》中谓红枣理疏不入药,岂未之见耶?

【点注】

本篇指出大枣带核,能补脾经血分之阴,去核能补胃中气分之阳。一阴一阳之谓道,故大枣为调和营卫之要品,仲景方中屡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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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白芍论

《本经》称白芍气味苦平无毒,主治邪气腹痛,除血痹,破坚积,寒热,疝瘕,止痛,利小便,益气,并无酸味之明文。张隐庵名志聪,清医学家,著有《本草崇原》等谓后人妄改圣经曰“微酸”。元、明诸家,相沿为酸寒之品。试将芍药咀嚼,酸味何在?春生红芽禀厥阴木气而治肝;花开三、四月间,禀少阳君火而治心。予考芍药亥月生芽,藏于根中,自仲春红芽生出于地上,春尽而后开花。何丹溪谓:产后忌服,恐伐生生之气。按阳生于子中子时之中,实根荄草根,这里有生根之意亥时。意为阳虽生于子时,而实际上是生根于亥时也,故周人禘祭古代的一种祭祀,祭始祖之所自出,必用亥月指农历十月也,盖亥为子之所自出也。芍药亥月生芽,遍历子、丑、寅、卯、辰、已六阳指十一月至次年四月六个阳月之全而后开花,岂伐生生之气哉?并未仔细格物,无知妄作,自误误人,为害实甚也。

【点注】

本篇指出,白芍不是酸寒之药,丹溪妄改本经,致使后人盲从。张隐庵已作批评,此处再次申明其本义,以免误人。可见做学问的人,真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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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桂枝论

桂生于广南,气味辛温无毒。枝有畅茂条达之义,行阳气,利关节,补中益气之要药,用处最多。东垣谓其横行手背,禁人用之。试问槐枝、桑枝不能独行手背乎?何人独禁桂枝哉?或者当日以桂枝医温病,必不合拍,以温病最忌辛温及补中益气也,因此而恶桂枝也。否则,东垣自以为贤能才立补中益气汤,独创一门,欲抹煞仲景之建中汤法,故力贬桂枝也。若见识不到,学术不精,因误成忌,其过犹轻;若为门户起见,上灭先师,下欺骗,隐瞒后学,其祸何堪!再按桂枝生广南日出之地,色赤得日之魄者也。附子生于章明赤水日光对照之地,色白兼黑,得日之魂者也。故有走气走血之分。用桂、附者可悟矣,用桂枝者可无惑矣。

【点注】

本篇指出桂枝一药,能行阳气,在补药中甚为重要。而李东垣却独不以为然,另树一帜,立补中益气汤,绝不用桂枝。先生认为,东垣此举,如果是学问不精,倒还情有可原;若是有意标新立异,欲废仲景之法,以此来蒙蔽后学,那就是罪魁祸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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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甘草论

甘草纯甘,不兼他味,故独擅甘草之名,其性守而不走。甘属土,土主信也。为其守也,故中满腹胀者忌之,宣通脉络者避之。今人则一概轻率,草率用之,不问何方,必加甘草,以为能和百药,此动必用甘草之误也。至于当用甘草之方,如炙甘草汤之类,汤名甘草,以之为君也。治伤寒脉结代,紧防其脱,全赖甘草坐镇不移之力,而用量只一钱,或八分、五分,不尽其力,何,哪里得有功?此不敢用甘草之误也。

【点注】

本篇指出甘草一味是守而不走之药,因此凡中满腹胀者不可用,欲宣通脉络者也不可用。先生批评世人凡药皆加甘草,以为其性平和,又能调和诸药,实是一误。但是,在炙甘草汤中,用其治疗伤寒脉结代者,又重以为君,其量必大,方可有效。若此时不敢重用,又是一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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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枳实枳壳论

枳实坚实下沉,专走幽门。幽门者,胃之下口,小肠之上口也。逐渣滓痰饮,使由胃而入小肠,由小肠而入大肠。枳壳有穰,轻虚上浮,专走贲门。贲门者,胃之上口也。方书谓误用枳壳,伤胸中至高之气。今人以近时本草中称枳实有推墙倒壁之功,避不敢用,恣用枳壳,误伤无过之地,而幽门之渣滓痰饮,反不得除。且药肆中枳实少而枳壳多,竟以枳壳代枳实,改做外貌,医者不察,害人不浅矣。

【点注】

本篇指出枳实和枳壳的性能不同,枳实性沉走幽门,枳壳性浮走贲门,该用枳实者用枳实,该用枳壳者用枳壳,千万不能因为惧枳实性猛而改用枳壳,反而带来弊端。另一方面,药肆中常以枳壳代枳实,以致误服,医者也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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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细辛论

细辛,细而辛者也。一茎直上,端生一叶,其茎心细,其味极辛。《本经》称其气味辛温无毒,主咳逆上气,头痛,脑痛,筋节拘挛,风湿痹痛,死肌,久服明目,利九窍五官中共有七窍,加前后二阴,共称九窍,轻身延年。张隐庵谓细辛乃《本经》上品药也,味辛臭香无毒,主明目利窍。宋元祐陈承宋闽人,著有《重广补注神农本草》谓细辛单用末不可过一钱,多则气闭不通而死。近医多以此语忌用,嗟嗟感叹语气词!凡药所以治病者也,有是病服是药,岂辛香之药而反闭气乎?岂上品无毒而不可多服乎?方书之言,诸如此类,学者不善详察而竟遵信之,则岐黄之门终身不得入矣。汪讱庵《本草备要》中又将“单用末”三宇删去,直谓之不可过一钱,多则闷绝而死,虽死无伤可验,且引开平狱尝治此以证实之,其不通乃如此。

【点注】

本篇指出细辛一药,乃辛温无毒之品,《本经》中列为上品。言其不但可以久服,且能轻身延年。可是,陈承偏说其用量不可过钱,不知本于何处?陈承所说是单用末,而到了汪讱庵,更将“末”之不提,直接说不可过钱,因此,医学界便有了“辛不过钱”之说,从此牢不可破。先生极力反对此说,实是明眼之人。余虽在某些书刊上见到多有驳斥此论者,可是,医界仍宗此说。真是说邪易,述正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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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伪药论

古时医者,自已采药,详辨其形色气味,屡试确当者,方敢为人治病。近日药肆,买之药行,药行买之客人,客人买之大码头之坐客有固定居处之客商,坐客买之各省山农,其中诈伪,不可更数矣。如黄河以南所用之党参,系北口荠苨有清热止咳作用,为利肺解毒之品,间有山西潞州之防风荠苨,美称之曰潞党、西党。按上党所产之参,与辽参无二形,其价亦相若。现在王气王通旺,指地气之旺盛在东,上党所产甚少,不能发卖。且党参果可代用,何必以千余金买辽参一斤乎?何世医佥不知之,动以党参代辽参为辞,岂真不知哉?以为便于行也。不知医便于行而用假药,是欺病人也。病人赖医者救命,可欺之哉!他如石莲子,系莲子之光而坚者,落水入污泥中,经年不坏,其功能涩下焦滑脱。莲子甘多咸少,石莲子则咸多甘少矣。近日药肆中所卖之石莲子,系野树之子,黑壳黄肉无心,其味极苦,苦能泄人。李时珍著《本草纲目》时,已谓其断庄庄,指大商号,如钱庄、布庄。断庄即指没有大的商家,亦即没有货源二百余年矣。滑脱之病,反用极苦泄之,不死不止。赤小豆即五谷中之小豆,皮肉俱赤,味甘酸。近日药肆用广中半红半黑之野豆名相思子,色红如豆,古诗有“红豆生南国”之句,即指此也。但与红小豆迥异,且有毒,绝不可作红小豆用,色可爱而性大非,断不可用也。新绛纱内系三品生丝,既能通络,又能补络,今人概以帽帏代之,断不可用也。如四君子汤,人参既难得真,茯苓系安苓,白术系种术,只余甘草一味,又不敢重用,将挟何术以取效乎?其他伪药,不可尽述,有心者自考之可也。

【点注】

本篇指出药品中真假不分,其药效难以保证。如党参代之以防风、荠苨,石莲子代之以野果,新绛纱代之以帽帏,茯苓代之以安苓,白术代之以种术等,非但不能取效,且能害人,为医者当须细辨之。观历代伪药不断,以假乱真者,以次充好者,比比皆是,聪明如柳宗元者,尚被人用山芋干充茯苓服之,况常人乎!今世伪药甚多,不可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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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雷公炮制论

雷公上古时人,黄帝之臣,与黄帝讨论医学炮制,此雷公系刘宋之时雷敩六朝刘宋人,著有《雷公炮炙论》,其学术未见精也。今人误认为黄帝、岐伯时论道之雷公,谨遵之而不敢议。盖世运自魏晋以后,无道不坏。古方多用生药毒药之偏也,后世医失其学,杀人者多,故雷公起而救之,不能使天下之医皆有学问,谨将稍有性气之药,不分有毒、无毒,上品、中品,下品,一概炮制。如茯苓平淡之上品,用人乳制,畏其渗也,何如不用,如不能渗,用之何益?人参用秋石制,欲其入肾也。以大队补肾药,或补八脉药,用人参自有功效,何必制之?即制之亦未必入肾也。阿胶炒成珠,畏其腻也。既畏其腻,何不改用他药?且阿胶取济水之伏流沉降,盖水曰润下,兹以火炒之,是炎上也;以火炒珠,不通已极。半夏不用姜制而用矾制,古法用生姜制,以生姜能制半夏之小毒,半夏、生姜有相须之妙。近日药肆中用矾制,洁白好看,不适于用,断不可从。他如麦冬之去心,论详《温病条辨》中。其他错谬之处,不能尽述,学者当随时考察,通者从之,不通者违之。一视天理之公,不可稍有好恶也。

【点注】

本篇指出雷公炮制论对药物的炮制多有不通之处,大大影响药效。为医者当以理辨之,从病情出发,为病人着想,不可存以好恶之心。先生细考药性,对药物特性了然于心,指出药物的炮制不当,如人乳制茯苓,火炒阿胶珠,皆反本意,不知是何人所始作俑,今日改之甚难矣。为医者自当胸有定见,不可被世俗所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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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引经论

药之有药引,药之引经者,如人之不识路径者用向导然。如麻黄汤中之麻黄,直走太阳气分;桂枝汤中之桂枝,直走太阳营分。盖麻黄、桂枝为君者,即引也。虽其中有生姜、大枣,生姜为气分之佐,大枣是营分之佐,非引经也。何今人凡药铺中所无,须本家自备者,必曰引加何物,甚至所加之药于证不合,如痘科用芦根、胡荽即芫荽,赤疹用三春柳即西河柳,于证相反,岂不谬欤?

【点注】

本篇指出所谓药引,不是什么主药之外的另加之物,而是在药物中有导药效归于某一脏腑或部位之功之品,如麻黄汤中的麻黄,桂枝汤中的桂枝,都是主药,但又是药引,这确实是见地之言。今世之医,有故弄玄虚者,用药必用药引,且必要病家自找,而且有许多稀奇古怪之物,以炫其学问高深。病家不察其用意,反谓医之所能,恒以不得药引为憾事。读此,方知先生之学问,莫可估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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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篇

吴鞠通名字号考证

吴鞠通,作为清代的温病四大家之一,其著作《温病条辨》是温病学的经典之书,而《医医病书》、《吴鞠通医案》等作也是医林中有价值之书,从而奠定了一代名医的地位。可以说,凡业中医者,没有不知道吴鞠通这个名字的。可惜的是,到如今,连吴鞠通的名和字都没搞清楚,真是医坛中少见之事。余从医四十余年,对此感慨颇深。曾发表专文阐明,然仍见错者自错,故今特再次辨明之。

关于吴鞠通的姓名,一般书籍都是说姓吴,名瑭,字鞠通。如:

《中国医学人名志》:“吴瑭,清江苏淮阴人,字鞠通。”(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 年 4 月第 1 版)

《中国医学大辞典》:“吴瑭,字鞠通,清江苏清河县人。”(商务印书馆,1921 年初版)

《简明中医辞典》:“吴瑭,清代著名医学家,字鞠通,江苏淮阴人。”(人民卫生出版社,1979 年第 1 版)

《江苏历代医人志》:“吴瑭,字鞠通,清淮阴人。”(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 年第 1 版)

《医古文》:“吴瑭,字鞠通,淮阴人。”(全国高等医药院校教材,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78 年 7 月第 1 版)

《医古文》:“吴瑭,字鞠通,淮阴人。”(中医自学辅导丛书,中医古籍出版社,1986 年 4 月第 1 版)

《中医各家学说》:“吴瑭,字鞠通,江苏淮阴人。”(全国高等中医院校函授教材,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 年 8 月第 1 版)

如此等等,大同小异,似乎已成定论。

按:古人的名、字,本有一定的规律。古代男子二十而冠,冠后据本名涵义而另立别名,称为字。《礼·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仪礼·士冠礼》:“冠而字之,敬其名也。”《疏》:“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从这里,我们明确知道,人生小时候,只取一名,以便呼唤。到了二十岁成人以后,人们不好当面直呼其名,就另起一字,呼来有敬感。如现代在姓名之后加同志、先生、女士等称呼,或局长、主任、师傅等称谓,皆缓其语气,以示礼貌。字正是礼貌用语,读来有亲切之感。

名和字的关系,一般来说,是以字解名。取字有以下几种方法:

其一,常用名的别解法:如诸葛亮,字孔明。明、亮,其义一也。皇甫谧,字士安。谧、安,皆静之义。张元素,字洁古。素、洁,其义相通。

其二,常取名的引伸义:如苏轼,字子瞻。轼,车前之横木。瞻,远望也。古人乘车,欲望远,则登轼。子,古代男子美称。故子瞻与轼,其义相连。李杲,字明之。杲,日之明也。薛雪,字生白,因雪之色白也。

其三,常按名的分解法:如李白,字太白,即将名加一字而成。张璐,字路玉。路玉,即璐字拆开而得。

知道了以上的关系,那末来看,吴瑭,字鞠通。瑭乃玉器,与鞠通毫不相干,又作何解释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读了《医医病书》,见载有吴瑭,字配珩字样,心中多年宿憾一下豁然。瑭为玉器,珩为玉饰,二者相通。由此可见,鞠通则非吴瑭之字而为其号了。

又按:古人取号也各有意义,如欧阳修,号六一居士。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因为“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尝置酒一壶……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朱震亨,号丹溪,是因世居浙江义乌丹溪,人称丹溪翁。张从正,号戴人,是因其性格豪放,不愿看到家乡考城沦入金人之手,因考城古代属于戴国之地,遂号戴人。李时珍,号濒湖山人,也以地为号。张介宾,因慕道学,遂号通一子。王冰也慕道,自号启玄子。然而,吴瑭号鞠通究属何意呢?此间尚有一段故事。

原来,古有孙凤者,善抚琴。一日,得了一张古琴,甚为喜爱,朝夕操弹。忽一日,琴不弹也自动发出声响,将孙凤所弹过之曲一一重复演奏,人称自鸣琴,一时名闻遐迩。孙凤大惊,不敢再弹。有一道人得知,特来拜访,把玩之后,从琴中取出一虫,琴则不复自鸣矣。人问其故,道人答曰:此虫名“鞠通”,十分灵巧,能重复他人之术。因而操琴一遍,则自能模仿也。吴瑭乃一饱学之士,鞠通之典,大概出于此处。

考吴瑭为何取此为号呢?拙意认为:可能是因前人(叶天士、薛生白等)已将温病学说的理论基本阐述明白,治疗方法也已大备,他自己只是将前人的学说重复,加以整理而已。此意可在《温病条辨·凡例》中得到印证,如曰:“是编之作,诸贤如木工钻眼,已至九分,瑭特透此一分作圆满会耳。”然而,这不过是他的谦虚之说。虽然在他的著作中,有许多叶天士和薛生白的学说,但他也有许多创见,其功不可没,历代方家多有论述,余不赘。

至此,可以认为:吴瑭,字配珩,号鞠通。后来以号行,其字遂掩。这在其他名医中也偶尔见之,如张介宾,字会卿,号景岳。而《中国医学人名志》说:“张介宾,字景岳。”也是一证。那些说吴瑭字鞠通者,皆误也。

吴鞠通与《温病条辨》

吴瑭,出生书香门第,本业儒,受其父亲炙,才华满腹,颇有文名。当其 19 岁时,正踌躇满志,欲赴科考之时,其父突然患病,以至不起。吴瑭愧恨难名,哀痛欲绝,认为父病不知医,尚复何颜立天地间!乃选购方书,朝夕诵读,于是渐渐通医。到 23 岁时,他的侄儿巧官又患温病,初起喉痹,然当时俗医不知温病之治法,方药乱投,以致发黄而死。一个幼小的生命又被病魔夺去,其嫂痛不欲生。吴瑭虽读了不少医书,但未得名师指点,也未曾临证,故在俗医面前,不敢妄赞一词,眼睁睁地看着侄儿丧生。这时,他已无心仕途,认为医学才是人们最急需的。于是,慨然弃儒从医。

吴瑭心想,要学医必得良师。然良师何来?遂出门求学,出清河,走涟水,抵泗阳,转了一大圈,一无所获。目中所见之医,皆无甚学问,只是些俗医而已。回家后,反复思忖:京师乃大邦之地,必有能人。要学医,舍京师而何求?于是在 26 岁时游学京师。吴瑭在京中,一无亲戚,二无好友,也没寻着中意老师,加之囊中羞涩,十分窘迫之时,正值乾隆欲修纂《四库全书》,开四库馆,广招天下文学之士。吴瑭闻听此信,心中大喜,前去报名应试。因吴瑭写得一手好字,遂被录取为抄录生。从此,一边佣书以自给,一边得以博览群书,为他成为一代名医之开端。

四库馆阁,是皇家的书院,藏着天下奇书。吴瑭在馆阁中,如游鱼入海,读到了许多社会上见不到的书。一日,读到了明代吴又可的《温疫论》,大加赞赏,认为吴氏议论宏阔,实有发前人未发,遂专心学习,受益很大。久而久之,吴瑭学业大进,觉得吴又可的方法不免支离驳杂,有许多未尽之处,用心虽良苦而学术终未精纯。于是,又遍考晋唐以来各家学说,觉得各有所长,又各执一端,尤其是温病学说,无一完备之作,心中总觉遗憾。在这种思想下,吴瑭进与病谋,退与心谋,十阅春秋,对医学理论十分精通,但尚未临证。乾隆五十八年,吴瑭已 36 岁,京都发生温疫流行,死亡不可胜计。眼见生灵涂炭,吴瑭心中不忍,一帮朋友知吴瑭学问高深,力主吴瑭出来救治民生。在这种情况下,经吴瑭救治者,多所得愈,即使是病危者,也存活数十人。

通过这次温疫,吴瑭得到了实践的机会,也展示了自己的才华。他想,温病之来,如急风骤雨,那些医生治疗全不得法,多少无辜之人,没死于病魔之手却死在俗医之手,自己虽全力救治,又能解决几何?不若全心著述一本治温病之专书,让天下人,天下医都有所凭借,其功较之一人之力,不知要大多少万倍。此心一动,精神大增,朝乾夕惕,采辑历代名贤之著述,去其驳杂,取其精微,加上个人心得,花了六年时间,著成了一部温病专著,取名《温病条辨》。书成之后,见示于礼部大学士汪廷珍。汪乃山阳(今楚州)人,与淮阴比邻而居,故与吴瑭十分亲近。汪廷珍学问高深,风裁峻壁,为文坛之翘楚。在汪廷珍的帮助下,吴瑭之著作很快得以刊行,并亲自为之作序,对吴瑭大加褒扬。

书成之后,一扫治温之弊,大江南北,洛阳纸贵。病人得之,如救生之宝筏;医者得之,如渡海之津梁。从此,温病之治,有所赖焉。

当年张仲景在宗族死亡三分有二的情况下发愤学医,最终著成《伤寒杂病论》,成为医圣。而吴鞠通也是在父侄死于病魔及俗医之手后发愤学医,最终著成《温病条辨》,成为温病四大家之一。其景其情,又何其相似耶!

吴鞠通与《医医病书》

吴鞠通的《温病条辨》一书,风行海内,从此使温病的治疗有了一定的轨范。而《医医病书》一书,由于印数较少,流传不广,因而有许多医家不甚了解。为使此书为更多人学习和运用,特介绍之。

一、创作动机

其一是,医流俗之病。

吴鞠通在完成《温病条辨》之后,已成为大名鼎鼎的名医,远近求诊者络绎不绝,观《吴鞠通医案》,自可明白。随着阅历增长,吴先生的医术也日臻精纯,对社会上的各种弊端,也日渐认识深刻。特别是俗医之弊病,杀人以求利,甚至连商贾都不如。加之不学无术,认识偏差,使医学不能昌明,有必要写一本振聋发聩之书,来纠正医生之弊病。

其二是,补前刻之不及。

所谓前刻者,指《温病条辨》也。是因为《温病条辨》一书,只言其外感,而未及内伤与杂证也。吴鞠通经过几十年的医疗实践,觉得内伤杂病较之外感尤多,不得不进行议论一番。社会上的一些医生,不仅仅是不会治温病,而治疗内伤杂病也有很大偏差,故而有必要写一本纠正时弊之书。

其三是,受朋友之托。

吴鞠通在北京虽达几十年,但由于性格高傲,不同流俗,因而朋友不多。最知心者,是大学士淮安人汪廷珍。淮阴、淮安,比邻之地,二人在京一直以同乡称之。汪廷珍曾鼓励吴鞠通著书立说,帮助吴鞠通参订《温病条辨》,又极力鼓励吴鞠通从事医疗临床。可以说,吴鞠通的成就,与汪廷珍是分不开的。可惜的是,汪廷珍先吴鞠通早卒,使吴鞠通顿失知已,致无可言者。

其次,是经学家宝应人朱彬。宝应、淮阴,相居甚近,二人在京也以邻乡人相处。朱彬乃乾隆举人,字武曹,从事经传训诂、声音文字之学,性格方正,人不敢干,与吴鞠通是同志之人,故相从甚密。不巧的是,朱彬的双亲病故,告假回家守孝。使吴鞠通在京无可语者。

再一个,是浙江绍兴胡沄。胡沄嘉庆二十二年(1817)冬天于北京会试,下榻于爱新觉罗·毓君书斋,偶遇吴鞠通,见吴谈论甚豪,上下古今,了如指掌,胡沄甚为佩服。吴鞠通见胡沄体肥嗜肉,暗中对爱新觉罗·毓说:“胡君不久将得中风。”胡得知,心大讶,想父亲已患热痹,手足拘挛,自己心中也常戚戚,听吴鞠通说将有中风之兆,不免惊惶,遂亲自登门求教。吴鞠通仔细诊察,耐心解释,使胡沄感到十分惊异,所论与时医大不相同。胡沄本也通医,然还是不太相信。次年(1818)春,吴鞠通以所著《温病条辨》见示,胡沄又见吴所治病皆奇效,乃大惊服,始信吴鞠通乃真才实学也。遂请吴鞠通为其治病,明显获效。胡沄乃博学多才之士,居京就学待考,吴鞠通便请他教授次子廷芷及婿周宗信。胡沄从此得与吴鞠通时时谈文论医,二人遂成莫逆。胡沄于道光三年(1823)中进士,值胡沄之母病重,告假回乡省亲,吴鞠通亦要到淮省墓,胡沄遂邀请吴鞠通到浙江游览越中山水,并为其亲友治病,吴鞠通乐而欣往。因胡沄之妻、父、母皆先后死于庸医之手,自己也曾被时医补阴之误,请吴鞠通作文以明辨之,吴鞠通遂作《医医病书》。此《医医病书》之所由作也。

二、论述范围

本书共 72 篇,以论文形式表现出来。全书内容分四个方面:一为论医者医德、医术及医者本身之病;二为论述内科杂病;三为论治疗原则和方法;四为论药物性能及用药之道。

既为医医之流俗之病,其主要者是医生必须才德俱备。认为天下万事,莫不成于才,莫不统于德。无才固不足以成德,无德以统才,则才为跋扈之才,实足以败,断无可成。故要求“医者,儒也,德为尚矣。”

德虽为主,然才断不可少。指出医虽小道,非真能格致诚正者不能也。要求医生懂得上而天时,五运六气之错综,三元更递之变幻;中而人事得失,好恶之难齐;下而万物,百谷草木金石鸟兽水火之异宜。非用格致之功者,不能知其性味之真。

要有才,必须多读书。吴鞠通对“今人不读古书,安于小就,得少便足,囿于见闻,爱简便,畏繁重,喜浅近,惧深奥”者,认为是“医者之大病”。不但要读书,还要会读书。“满眼书籍,万有不齐,胸中毫无要领,务博而情不专”,也为“学人之大病”。并简要指出医书可分三类:一是必读之书,如《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二是可读之书,如《临证指南》、《东垣十书》、《丹溪心法》、《河间三书》等;三是不可读之书,如《陶氏六书》等。从这里可以看出,吴鞠通真是善于读书者也。

恽铁樵认为,真读书者,必施诸实用,“非于方案中引一二句《内经》以壮门面之谓。吾观古今医案,案中引证《内经》各条,皆不免意在装璜门面。”他特别推崇张仲景,认为“仲景《伤寒》撰用《素问》,乃全书不见引证《内经》,仅序例中《阴阳应象论》数语,其余无迹象可寻,此真能读《内经》者。”(《群经见智录》)今观吴鞠通读书,实能得仲景读书之真谛。

除此以外,即是内伤杂病之独到见解,亦即所谓补《温病条辨》之不足也。其次,即是论治方面,也有许多精辟之处。在论药方面,也能切中时弊。总之,此书读后,心中有豁然畅通之感。因对全文,余皆有评议,故此处不赘。

论吴鞠通对温病病因的认识

吴鞠通的《温病条辨》,是温病学说的巨著,自此书一出,温病学说的独立体系即告完成。吴氏虽广采历代医家的学说精华,尤其是吴又可、叶天士、薛生白等人的学说而成书,但他本人的学说也很精辟,与寻常抄袭者,因循守旧者,非可同日而语也。汪瑟庵先生说他在“怀救世之心,秉超悟之哲,嗜学不厌,研理务精”的情况下,“述先贤之格言,摅生平之心得”而成是书。余不敏,试对吴鞠通关于温病起因的认识,作一初步探讨。

想要了解吴鞠通对温病病因的认识,首先回顾一下温病学说形成之大略。

温病之名,早见于《内经》,如《六元正纪大论》说:“辰戌之岁……民厉温病。”《难经》更明确提出:“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育湿温、有热病、有温病。”可见,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已经对温病有了明确的认识,只不过尚不能提出具体的治疗方法,致使后世医家在渺茫中摸索了几千年,枉死了多少无辜病患之人。那些立志于拯救人民疾苦的医学家们,在用仲景方不效的情况下,改用河间方;用立斋法不灵的情况下用又可法。就这样,终于寻得了温病之端倪,整理了一整套基础理论和具体的治疗方法,形成了独立的体系。从而使狭义温病变成广义温病,与伤寒由从属关系上升为并列关系。这个功劳可上溯到元末的王安道,他首先将温病与伤寒分家,说“温病不得混称伤寒”。其次是吴又可,他认为温病的原因不是单纯的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气,而是另有一种“戾气”感人致病,这在病因学说上另树一帜。当然功劳最大的莫过叶天士,他的“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十二字真言,奠定了温病学说的病理基础。“卫气营血”辨证又阐明了治疗温病的具体实施方法,实未愧居温病大家之首。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薛生白,他与叶同时,在温病学说的阐发上各有千秋,尤其是对湿热病的论述较叶天士更为深刻。不过,其名常为天士所掩。吴鞠通正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上自己的精辟见解,第一次总结性地编著了《温病条辨》,从而成为温病学说的经典著作,使“大江南北,有所赖焉”。

关于温病的病因问题,《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故重阴必阳,重阳必阴。故曰:冬伤于寒,春必温病。”可以说这是温病病因的最早论述,也是后世医家论述温病起因的主要根据。虽然寥寥数语,却引起了多少医家的争论不休。见仁见智,莫衷一是。

根据大自然的变化规律,在一年中,有春、夏、秋、冬四季的交替,又有风、寒、暑、湿、燥、火六种气候对人的影响,而人又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绪变化,如不注意摄生,过喜过怒,情绪波动太大,或者冒受寒暑,使外邪得侵,伤于形体,人即可以生病。但是对“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到底是属于伤寒,还是属于温病,正是历代医家争论的焦点。吴鞠通博览群书,对历代医家的得失都曾认真地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细考宋元以来诸名家皆不知温病伤寒之辨”。吴氏强调,首先要明确的是“重阴必阳,重阳必阴”八个字,一般于此往往忽略。吴氏特提出,说他们并未理会“上文有重阴必阳,重阳必阴二句。”重阴是二阴相重迭,即冬令感受寒邪;重阳是二阳相重迭,即春令感受热邪。高士宗说:“如天寒受寒邪,是谓重阴,重阴必有阳热之病;天暑而受热邪,是谓重阳,重阳必有阴寒之病,此亢害自然之理。”张志聪说:“在天阴阳之邪,又由吾人之阴阳气化也,是以受天之阴邪而必阳,受阳气而必阴。”冬令感受了寒邪,如未能及时发病,到来春就容易发生温病。虽曰“必”,但并非一定发病,读书不可泥于字下。这种温病即后世所说伏气温病。

另外,也有不因伏气而发者,如《六元正纪大论》说:“庚申之岁,初之气,温病乃起。”可见温病并非都是由冬伤于寒而来。

读书贵在明理,若不明理,则开口动手便错,这正是吴鞠通批评历代医家对温病病因概念模糊的原因。吴氏列举了历代医家的得失,一一加以评述。他认为:庞安常、朱肱、韩祗和、刘守真、张子和等,他们都受伤寒的影响较深,对温病的病因认识不清,不是用治伤寒的方法来治疗温病,或者将温暑当作伤寒,而怀疑麻桂之法不可用。于是另立防风通圣散、双解散之类,甚至于辛温药中加苦寒药。这样,虽有时能解决一些问题,然而毕竟不是对证良方,也不能从根本上来解决温病的治疗问题。

吴氏又说:“论温病之最详者,莫过张景岳、喻嘉言、吴又可三家。时医所宗,三家为多。”同时也指出了他们的不足:“张氏之论出方,悉与伤寒混,谓温病即伤寒,袭前人之旧,全无实得。”“喻氏立论,虽有分析,中篇亦混入伤寒少阴、厥阴证,出方亦不能外辛温发表,辛热温里,为害实甚。”“吴又可实能识得寒温二字……又不明伏气为病之理,以为何者为即病之伤寒,何者为不即病待春而发之温病,遂直断温热之原非风寒所中。不责己之不明,反责经言之谬。”其实上述三人,学问高深,渊源有自。张景岳主要是以论伤寒之经文来引证温热,因为伤寒化热之后,也称为热病的原因,此为误之本原。喻嘉言开口即言温病,不能不说是明眼人。而初春之际,所见之病多有寒证,他将伤寒也当作温病了,所以也有一误。至于吴又可,他是对温病学说作过很大贡献的人。但是,他生当明末崇祯年间,正是凶荒兵火之际,满眼瘟疫流行,因此,他又直辟经文,另开蹊径,提出“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温,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即戾气)所感。”因此,不免失于过偏。吴鞠通认为,吴又可提出的这种“戾气”,乃非其时而有其气,“间也有之,乃其变也”,并不是正常的原因。况且吴又可所论着重在疫,乃是温病的急剧流行,与平常所患温病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周扬俊说:“一人受之谓之温,一方受之谓之疫。”当然,这也是温病原因之一。

吴鞠通“抗志以希古人,虚心而师百氏”,对前人的精华广收博采,对历代医家的不足,也很诚恳地提出。说“以苦心力学之士,尚不免智者千虑之失,何怪后人之无从取法。”因此,他又十分感慨地说道:“甚矣!学问之难也。”但是,吴鞠通正是知难而进,在父亲伤于病魔,侄儿死于温病的情况下,慨然弃举子业,发愤攻医。正值当时温病为多,而治温病又必先明温病之起因,于是在著书时先探讨病因,然后列证治,此又不可不知。

综上所述,吴鞠通认为温病之因有三:

其一,即是《阴阳应象大论》所言:“冬伤于寒,春必病温”之伏气温病;

其二,则是《六元正纪大论》所说:“庚申之岁,初之气,温病乃起。”乃司天时令现行之气,即新感温病是也;

其三,乃非其时而有其气,即吴又可所言之戾气也。

尽管说得如此条分缕析,吴鞠通还是语重心长地叮嘱后人:“惟在司命者善察其常变而补救之。”真是仁心仁术,百代楷模也。

“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浅析

自吴又可开温病治法之先河以下,诸家蜂起,各抒己见,争鸣于医坛,辉映于后先。如喻嘉言、叶天士、薛生白、徐灵胎等,都是治温病的高手,一时声名大噪。他们各树一帜,互不相让,大大推动了医学的发展。然而,又不能统一思想,立具规模,无形中又阻碍了医学的发展,尤其是清代在温热病流行的情况下,广大患病者仍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方药。吾淮吴鞠通先生,感亲人死于无辜,痛黎民遭受病魔,遂慨然弃举子业,专攻温病,广泛采集历代名家论述,特别是叶天士和薛生白的理论与实践,加上自己的亲身经验,著成《温病条辨》一书,才使温病的治法有了准绳。其中创立了许多治法及行之有效之方,特别是三焦辨治法则:“治上焦如羽,治中焦如衡,治下焦如权”,最能体现吴鞠通的学术思想。现仅就“治上焦如羽”一论浅析之,以见一斑。

一、“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理论渊源

《灵枢·营卫生会篇》说:“上焦如雾,中焦如沤,下焦如渎。”雾者,氤氲弥漫轻清上浮之象,指出了三焦的生理功能。在治疗上,《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因其轻者而扬之”,明确提出初受邪者,部位轻浅,治当发汗,药用轻清。之后,张仲景大扬《内经》之旨,将理论与临床实践结合起来,提出“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在治疗下焦病时又提出“无犯胃气及上二焦,必自愈”的理论,说明张仲景对三焦病的辨治也是分部进行的。吴鞠通的杰出贡献——三焦辨证,并不是凭空想象和主观臆造的。其“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也是渊源有自,上溯《内经》、《伤寒》,而以叶天士“在卫汗之可也”的理论给吴鞠通启发尤大,从而奠定了温病初起在上焦,治以轻清的理论基础。吴氏认为:“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又因温为阳邪,感人后变动最速,故在治疗上,治外感如将,兵贵神速,机圆法活,去邪务尽,善后务细,盖早平一日,则人少受一日之害。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吴氏主张尽可能将病邪在上焦范围内祛逐出去,一不致传变加重,二是邪轻易愈。所以,“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理论既有治已病的思想,又有治未病的思想,在临床上很有实用价值。

二、“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具体法则

既然上焦温病治法宜轻清,那末药物性味又当如何?吴氏取《内经》“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甘”的方法,以辛凉解表药物,组成轻宣透邪为主,勿犯中下的方剂,如银翘散则为代表方,一改历代医家信奉的辛温解表之法,不能不说是医学发展史上的一大突破。考其指导思想,因肺位最高,禀清虚之性,用药必取清灵,始能直入病所,祛邪外出。若味厚则入中焦,药过病所,何能取效?因此在轻清之剂中又分三等,即辛凉轻剂、辛凉平剂、辛凉重剂,尽量取其适合病情的对证良方。如“风温、但咳,身不甚热、微渴者,辛凉轻剂桑菊饮主之。”其实,银翘散既称平剂,理当通用,何用再分?吴氏因见身不甚热,渴不甚剧,“恐病轻药重,故另立轻剂方。”虽说治外感病如将,宜大刀阔斧,但临证亦如临阵,也要小心谨慎,方保无虞。观吴氏用银翘散与桑菊饮的细微区别,足见他胆大心细,经验丰富,久于临床,处方严谨,充分体现他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

至于“太阴温病,脉浮洪,舌黄,渴甚,大汗,面赤,恶热者”,乃火邪炎上伤肺津之证,辛凉平剂又不能胜任,必须以虎啸风生,金飙退热之剂,因此就用到辛凉重剂的白虎汤了。在这里,白虎汤清热保津,虽曰重剂,但仍为轻透之法。即使是逆传心包的热厥证,见到“脉虚,夜寐不安,烦渴,舌赤,时有谵语,目常开不闭或常闭不开,或身热,卒然痉厥”,“手足瘛疭“等证,因为其时仍属上焦,所以尚有透转之机,其法可用清热醒神,芳香开窍,方取清宫汤配牛黄,紫雪之类。

三、“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实际运用

在临床实际运用中,除了辛凉三剂以外,尚有多种方法以应病情之变。仅就《温病条辨》中,择其要者,略加说明。当外邪炽盛,造成气血两燔之时,吴氏首选玉女煎。但在用成方之时,刻刻不忘“非轻不举”之旨,于是就舍其趋下之牛膝,重浊之熟地,而加元参、生地。生地、元参者,入肺肾经,其治在上;生地者,取其“轻而不重,凉而不温”,且能“发血中之表”,对太阴温病确是切中病机。若“痰涎壅盛,胸中痞塞欲呕者”,虽邪在上焦,但欲入包宫,必须急用吐法,使邪从上越,不致深入中焦。根据邪之轻重,分别选用栀子豉汤,瓜蒂散等。虽为重剂之方,却是轻用之法。又见于从清营汤中去黄连以治温病营热不渴之证,旨在求邪从上焦而解。“去黄连者,不欲其深入也”,此正是叶天士“入营犹可透热转气”的生动例证。所以凡须汗法而解者,辛凉轻剂即可,“妙在导邪外出,俾营卫气血调和自然得汗”而解。他如肺气闭郁咽痛者,轻药开之,连翘、马勃之辈;气分痹郁而哕,轻药宣之,枇杷叶、豆豉之流。如此者,皆灵心妙手,上承先贤之旨,下启后学之思,使人寻之,秩序井然,可师可法。

吴氏除了在选方,用药突出轻清之外,凡治上焦病用轻清之法者,在药物剂量上和煎药方法上都十分讲究。如曰:“轻药不得重用,重药必过病所。”“再一次煮成三杯,且二、三次气味必变,药之气味俱轻故也。”这就告诉我们:凡须用轻清之药者,一是用量不宜过重,重则药过病所;二是不宜久煎,久则气味散失,起不到轻清的作用。所以,我们今天用古人方,不但要学其方药的组成和运用,还要掌握其煎法服法,才能得其真谛。这在《伤寒论》中体现尤深,难怪有人说吴鞠通乃仲景之功臣,洵非虚语也。

论吴鞠通的为医之道

吾淮吴鞠通先生,讳瑭,字配珩,鞠通乃其号耳。他的传世名作《温病条辨》久行于世,为治温热病之津梁。《吴鞠通医案》,记载了他丰富的临床经验。但最能反应他为医思想的,要数他晚年亲订的《医医病书》了。笔者略举数端,浅加论述之。

一、为医必有体仁之心

自古以来,医即被称为仁术,历代大医,也多具仁爱之心。如“汉太医丞郭玉,仁爱不矜。”(《后汉书·方术传》)“范汪,性仁爱,善医术。”(《古今医统》)甚至有人谓不具仁爱之心则不可为医者,如“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褚氏遗书》)吴鞠通习医,是因为父病不治,而恨自己不知医,“无颜立天地间”(《温病条辨》)。加之幼侄夭亡,痛心疾首之余,“乃慨然弃举子业”(《温病条辨》),专攻医术。他十分注重体仁之心,即医疗道德思想的培养,并要求所有为医者都能具备这种思想。如曰:“有德者,必有不忍人之心。”“只为自己打算,不为人命打算,恶在其为医者也。”“为自己打算则利,其如人命何?以是谋生,人竟由是而死,清夜自思,于心安乎?”(《医医病书》)可见,吴氏的医疗道德思想是十分高尚的。他反对那种草菅人命的轻率作风,提倡一切为病人的态度。即使是疑难杂证,非药物可疗者,也必以言语抚慰,以冀挽九死于一生。如曰:“难治之人,难治之病,须凭三寸不烂之舌以治之,以救人之苦心,敢以质之同志。”(《医医病书》)他一向认为:天下万事,莫不成于才,莫不统于德,必有不忍人之心。我们今天纪念吴鞠通,学习吴鞠通,若单学他几张银翘散、清营汤的处方,那是远远不够的。

二、为医必具博学之才

医学是一门广博高深的科学,医生不仅要精通本门业务,还要具有广博的知识,这在历代医家中屡屡论及。如孙思邈曰:“学医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千金方》)喻嘉言曰:“医之为道,非精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止于约。”(《医门法律》)朱丹溪提出格物以致知,非博学之才者不可。明达如王好古者,也曾发出“此事难知”的慨叹。吴鞠通初学举子业,本欲谋求仕进;后发愤学医,历四十余年,时时体验,事事追思,是愈知医之难且深也。乃曰:“医虽小道,非真能格致诚正者不能。”(《医医病书》)他要求作为一个医生,必须具备广博的知识,上而天时,五运六气之错综,三元更递之变幻;中而人事,得失好恶之难齐;下而万物,百谷草木金石鸟兽水火之异宜,对这些知识都必须了然胸中,待运用时取舍自如。因此,他反对那种“喜读简便之书,畏历艰辛之境”的学习态度,斥责那种“安于小就,得少便足,囿于见闻,爱简便,畏繁重,喜浅近,惧深奥”者,为医之大病,十分郑重地提出:医生“必备四时五运六气之学,对《神农本草经》、《灵枢》、《素问》、《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易经》等书,断不可不读者也。”但是,吴鞠通所说遍读各家之书,并非漫无边际,而是有所选择。因此,他同时强调“满眼书笈,各家议论,万有不齐,胸中毫无要领,好博而性不专”者,亦为学者之“大病”。可见,吴鞠通不但才华横溢,而且其理甚明,既非离经叛道、凡医俗子可比,亦不能与遵经复古、抱残守缺者相提并论。(以上所引皆自《医医病书》)

三、为医必达通变之权

经云:“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此后,即产生用药如用兵论。吴鞠通对此论述最是深刻,他说:“治外感如将,兵贵神速,机圆法活,去邪务尽,善后务细。盖早平一日,则人少受一日之害。治内伤如相,坐镇从容,神机默运,无功可言,无德可载,而人登寿域。”(《温病条辨》)要求医者能识不易之定理,交易之变通,变易之化工,即如褚澄所言:“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

要想做到通权达变,首先在读书这时,思想上不可狃于一家之言,“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医医病书》)以自己信奉为主,虽谎言亦为真理;排斥异己,即至理也为谬论,以致自误。其次是读书必须明理。明理者,虽毒药亦可救人;不明理者,虽饮食亦能杀人。明理则心有所主,虽外感,景岳犹用熟地;虽虚羸,子和亦处大黄。吴鞠通深识此理,试举其虚实论治为例。他针对当时喜补之风,曰:“浇灌嘉禾,必先薅除稂莠;抚恤灾民,必先屏除盗贼;屋坏当修,必先除其碎砖、乱瓦、积土、陈灰,而后可以安线。”(《医医病书》)其它如阐述和胃气使虚人受补论,补虚先去实论,通补守补之论,皆非操通达之权者所能道及。

另有一端,即详察病人之情,而施以通变之法,若单言药能治病,岂能成为良医大医。吴氏曰:“必细体变风变雅,曲察劳人思妇之隐情,婉言以开导之,庄言以惊觉之,危言以悚惧之,使之心悦诚服,而后可以奏效。予一生治病得力于此不少。”(《医医病书》)综而言之,即为果达艺三者,缺一不可。果者,果断也;达者,明白也;艺者,才能也。三者俱备,方可为医。至于对各种病证的具体治法,那则不胜枚举了。

吴鞠通先生医德高尚,学术精深,本文仅言其鳞爪而已,谨用以自勉,并作为对先贤的追思。